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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我们一生都在等待与一首诗相逢” 语文教育的意义｜课堂实录 1
很多时候，我们一生都在等待与一首诗相逢。诗歌多如繁星，而来自历史的星星落在头顶的一瞬，才是我们真正读懂它的时刻。正如史铁生写道：“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手枪，因为年少无知，他扣下扳机，没有人受伤，他以为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到背后隐隐约约的风声，停下来回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语文是一门经验性的学科，只有当你的人生阅历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真正读懂一篇文章、一首诗所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教育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就像一颗子弹穿越漫长岁月，在命中的那一瞬间，教育才真正完成。
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生活的世界明明越来越复杂，但人们的思想与认识世界的方式却似乎越来越简单，越来越闭塞，我们习惯于刷短视频、追求“三分钟读完一本书”“十几分钟看完一部电影”。在这样的时代，“洗白”成为一个可怕的词——它轻易抹杀了一个人多面的、复杂的真实。当一个人既有缺点也有优点，这竟被视作“洗白”，这本身或许就反映了认知的偏差。这个时代不断催促我们快速下判断、辨是非，但很多人的目的不在理解，而只在于发表观点。我们可以用简单的是非标准去写几句评语、下一个论断，但那绝不是我们真正认识世界的方式。
学习语文，就是保卫复杂。保卫复杂，就是保卫我们自己。它让一个人成为内心丰盈而完整，兼具感受力与包容心的人，能够打破信息茧房，勇敢面对这个世界的完整的人，才是语文教育的终极目的。没有一门学科能像语文这样，伴随一个人一生的成长。
决战意难平之巅！百人票选高中课本最“刀”一篇｜课堂实录 2
高三走到十二月，始终在无休无止的做题，复习，默写，背诵中打转。古诗文复习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请大家在课本中选择几句自己觉得最意难平的句子来投票，并为它写一句“成团宣言”。令我惊喜的是，在模板公式术语揣测命题人心理的一系列训练之后，我还能看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灵光——这些没有被局限在试卷语言的句子，是他们的灵光乍现，感同身受，他们的同频共振和由文字引发的心灵震颤。
我想，十年之后，他们可能早已经忘记了怎么做题，但会记得自己选择的这几篇文章和这几个句子。这就足够了。
第十名：
《涉江采芙蓉》：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你在海的另一边。去见你，需要一张船票。但我没有票，也看不见海。
第九名：
《春江花月夜》：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此刻我们遥遥相隔，但正看着同一轮月亮，我的思念会随着月光，落在你的身上。
第八名：
《鹊桥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必常伴左右，我爱你足够。
第七名：
《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春日迟迟，迟的是南唐划不动的船桨。
第六名：
《青玉案·元夕》：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果回头就能看到你，那么等待有意义。
第五名：
《陈情表》：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你的抚养是年少黑暗中的烛火，从此照亮我一生中所有的天空。
第四名：
《与妻书》：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
许多时候，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命运颠覆
但还有一个名字让我愿意握在手心
能够穿过一个山头的雾霭。
第三名：
《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世种种，最恨不过无可奈何。
第二名：
《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你问我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
第一名：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人生难逃离合聚散，最恨不过阴阳相隔。
这些读书时束缚我们的粗布麻绳，都是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丝绸缎带，而这些东西它们早已熔铸于我们的骨血之中，成为此后漫漫一生中不断等待再次开启的记忆之门。文学虽然站在日常的世俗里，却望向永恒的星空。
“世界正敞开自己，等待与你交换秘密”荀子《劝学》学习的意义｜课堂实录 3
世界广阔而美丽。
你永远不可能穷尽世上的知识，就像直线画在纸上无论多长总有边界， 而我们所能掌握的只是线段。在我们所能认知的之外，这世界遥遥无尽，不可穷期。
但我们终生都不断延展自己，去向一条直线靠近，去触摸世界的边界，去触碰世界的脉搏。
此时此刻，世界正敞开自己，等待与你交换秘密。
这个世界是无穷变动的, 但是我们能发现, 文学是变动中的不变，是瞬间中的永恒。文学可以替人类留住很多东西, 比如说我们的眼泪和欢笑, 再比如说我们的痛苦和瑕疵, 如果说人生的本质是虚无的话, 那么文学就是生生不息的对抗, 可能当你某一天抬起头, 你发现自己正在跟古人共望同一轮明月。
文学之美在于它以精妙的意象承载人类共通的情感。我们不直说相思，而说“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不说哀愁，而说“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不说倾慕，而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说等待，而说“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文学在世界的无穷变动中，为人类留住了眼泪、欢笑、痛苦与相思，是对抗生命虚无的永恒力量。
数学之美在于其极致的诚实与确定。正如《礼记·经解》所言“数而不达于德则其史也”，数学是“数性至诚”的学科，它永远客观、清晰。例如，“质数”是只能被1和自身整除的数，在无穷的自然序列中，它孤独而坚定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圆周率π，这个无限不循环的无理数，其永不重复的数字序列中，可能包含了所有可能的数字组合——你的生日、密码，乃至宇宙中所有的无限可能，都蕴含在这个圆中。
英语之美在于它是通往更广阔世界的桥梁。语言是世界的开场白，是人类的家园。正如《圣经·旧约》中“巴别塔”的故事，上帝用不同的语言分散了人类。而我们学习外语，正是在重新攀登这座巴别塔，打破语言的束缚，去探索母语世界之外的未知领域，与更广阔的世界进行交流。
历史之美在于它能通过文明的遗迹，将我们引向真实的过去。博物馆中的一把石斧、一片残瓦、一座废墟，都是向导。正如杜牧《赤壁》诗中所写：“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我们摩挲着文明的碎片，便能想象远古的天地、巍峨的宫殿、盛大的王朝与古战场的风烟，从而触摸历史跳动的脉搏。
物理与生物之美则揭示了我们是宇宙的一部分。物理学告诉我们，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可能源自数十亿年前爆炸的恒星，正如物理学家劳伦斯·克劳斯所言：“令人惊叹的是，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于一颗爆炸了的恒星。而且，你左手的原子与右手的原子很可能来自不同的恒星。这确实是我所知道的物理学中最富诗意的事情：你们都是星尘。因此，我敬畏星辰，我也由星辰所组成。”我们就是获得了生命的星辰，凝视自身，便是凝视宇宙的轮廓。你确实渺小，但并不意味着你不能闪耀。
地理之美让我们得以认识山脉、湖海、河流与潮汐，洞悉空气的流转与自然的更迭。它告诉我们，即使在极夜漫长的黑暗中，也依然有极光在守候，这本身就是一种希望与坚守的隐喻。
高考并非学习的终点，反而是真正学习的开始。学习远不止于分数，它是我们触摸和认识世界的方式。当我们拿起笔，写下每一个字时，我们都在与世界的脉搏同频共振。就在此刻，“世界正敞开自己，等待与你交换秘密”。学习的终极意义，或许就是在这场与世界的盛大对话中，不断扩展自我，并最终找到自己在星辰中的位置。
“我们经过然后遗忘，而太阳每天都很准时” 王维《山居秋暝》｜课堂实录 4
一．空与满：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当我们把自己倒空的时候，你会发现生命中有很多新的东西可以进来，你也会看到在这一切背后，一座山永恒沉默地注视着你，注视着自然之中慢慢生长又缓缓凋落的一切。王维笔下的“空山”，并非一片死寂的虚无。山中有明月朗照，有清泉潺潺，有竹喧浣女，有莲动渔舟，景象丰富而充满生机。然而，诗人仍称之为“空山”，这其中的“空”，更指向一种心境的“空”。它不是空洞，而是清空了世俗的纷扰与杂念，为自然之美留出了纯粹的空间。对于我们现代人而言，生活常被任务与信息填满，早已钝化了感受细雨、流云与四季更替的能力。王维的“空山”启示我们，有时需要将生命“倒空”，以一种闲适的心境去接纳世界，如此才能闻到新雨的湿润，感受到晚秋的凉风，并觉察到在那一切变幻景象背后，那座永恒、沉默且包容的“空山”的存在。
二．有与无：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这画面里有明月、松树、清泉与石头，唯独没有诗人自己的身影。在这样一个瞬间，王维成了自然的一部分，在这样一个瞬间，自然也构成了王维的生命本身。王维在这里创造了一个无我之境，它不依赖于你的观察，不管你有没有在看它，明月都在松间照着，未有人类之前也是如此。他不是在以个人情感去渲染外物（有我之境），而是“以物观物”，使自我消弭于自然之中。无论我们是否在场，明月依旧洒下清辉，泉水依旧流淌不息，这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恒常，正是自然最深刻的魅力。
“我们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不增加/我们只是经过/然后遗忘/而太阳每天都很准时”-- 一辆马车走在路上
三．人与物：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在这个场景当中，人不是突兀的外来者或侵略性的闯入者，而是与自然构成一种美妙的和谐。当词语和词语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万物和谐而美丽。浣女与竹林，渔舟与莲叶，共同构成了一种中式的、静谧而富有生趣的构图，体现了万物间澄澈美丽的和谐关系。
四．去与留：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我很喜欢随意这个词。它是对自然的随意，是一种对生命必将到来的消逝的不挽留，不强求，它体现了对自然规律的尊重与顺应；它也是对人的随意。你有选择的权利，也有选择的自由，提供了一种不强求、不执着的超然智慧。这种“终止”与“放弃”的能力，有时比执着“抵达”更具深意。正如王维在《南垞》诗中所呈现的，“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他安然停泊于此，并未强求抵达对岸。
“关于复仇的文学中,最深刻的部分是放弃复仇。关于科幻的电影中,最深刻的部分是反思科技。关于抵达的文学中，最深刻的部分是不抵达。”-- 黄晓丹教授
五．自然与我们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自然拥有其独立而强大的力量，它永恒地凝视着我们。当我们把目光真正投向自然时，或许能感受到，我们终将回归其中，化作一缕尘埃，而世界的山川湖海、日月星辰，自有其永恒的诗意与光芒。正如惠特曼在《自己之歌》中所赞颂的：“大地美好，星星美好，存在于它们之上的一切都很美好。”
“生命是一次次山重水复，一次次柳暗花明”辛弃疾《青玉案·元夕》｜课堂实录 5
在炎热的桂林阳朔，历经艰辛骑行寻找月亮山，却在精疲力竭、烦躁迷茫之际，经一位老爷爷指点，蓦然回首，发现苦苦寻觅的奇景其实一直就在眼前。这个“蓦然回首”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山体如同神谕，顿悟到自己其实一直就身处“赏月路”上。不由得了辛弃疾的名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词的上阕所描绘的元夕盛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是一片极致的繁华与热闹。然而，这种热闹反而衬托出置身于“宝马雕车”和“笑语盈盈”人群中的词人内心深切的孤独。正如流沙河所言，“我的孤独不在荒野上，而在人群中”，辛弃疾的孤独，正源于他心中有一个特定的身影，使得周遭所有的“娥儿雪柳”和衣香鬓影都成了背景，他所追寻的那一个“她”始终不见。于是，词的下阕便从外在的喧闹转向了内心的执着追寻。“众里寻他千百度”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充满了渴望与失望的循环。直到所有的寻觅似乎都落空，在灯火渐熄、人群散尽的“灯火阑珊”之处，一个不经意的“蓦然回首”，却带来了戏剧性的圆满。这正如同陆游诗中所描绘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历经山重水复的迷茫后，终于迎来了豁然开朗的发现。
这首词所描绘的由追寻到获得的过程，其意义远超于爱情。它可能映照着我们对理想伴侣的寻觅，在走过千山万水后，才发现那个对的人或许一直就在身边，“从未走远”。它也可能指向我们对人生意义的求索，当我们为功名利禄奔波一生后，或许在生命的某个时刻会蓦然醒悟，最珍贵的亲情、友谊或内心的平静，其实始终陪伴着我们。更进一步，这或许是我们对“本真自我”的寻找，我们一生都渴望成为理想中的自己，却在现实与理想的落差中挣扎、迷茫，直到某天“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个保有初心、最真实纯粹的自我，正是我们旅程的起点与归宿。
或许是人生，我们追逐财富、地位、金钱，追逐宏大的目标，追求价值意义的实现，汲汲于功名钻营一生，或许最终恍然发现，最值得珍视的东西，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也或许是自己，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为了找寻自己。我们期待成为理想中的样子，不断为之努力，也不断在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中挣扎，经历期待，喜悦，和失望，痛苦。可能一生兜兜转转，你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回到原地。而那个最初的，本真的自己，也许才是自己真正的模样。
三毛《谈心》里说，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的时间。
生命是一次次山重水复，一次次柳暗花明。我们在人生路上不断“众里寻他”千度百度，而或许终有一刻我们蓦然回首，会在繁华落尽的灯火阑珊处找到对方；会发现——
你所苦苦寻找的人就在你的身边，
你渴望探索的世界就在你的眼前。
“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课堂实录 6
“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无声告白》
作家阿成说，“每一个时代的人其实都会有绝境”，我们常常感到自己终其一生都在努力满足他人的期待，无论是选科、择业还是人生道路，我们都战战兢兢地把自己套入既定的模式，如同穿上一件不合身的外壳。这种“心为形役”的状态，导致了内心的纠结与痛苦，即“奚惆怅而独悲”。在这个信息爆炸、充满焦虑的时代，陶渊明的选择仿佛一剂良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别样的生命参照，解读他，便是在错位中重新审视我们自己。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然而，陶渊明的归隐并非一蹴而就的洒脱。他自幼深受儒家思想熏陶，怀抱着济世安民的理想，曾五次出仕。但官场的明争暗斗与他“质性自然”的本性格格不入，这使他深感痛苦与彷徨，如同“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正是在这反复的失望与矛盾中，经历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深刻自省，他才最终做出了“觉今是而昨非”的抉择，毅然回归田园。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评价的，我们能看到一个伟大的灵魂是如何从矛盾与悲苦中自力更生，最终实现生命的圆融。归隐后的生活绝非浪漫的田园诗，他面临着“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的贫苦与艰辛。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坚守着“宁固穷以济意，不委屈而累己”的信念。这背后是一种深刻的价值观：倘若为了世俗的成功而丧失了真实的自我，便是人生最大的迷失。陶渊明的隐居，是在无法改变社会大环境时，对自身精神高度的坚守，他以此在田园山水中保全了良心的平静与人性的完整。他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并以此启示我们，在功名利禄之外，还存在另一种忠于自我内心的生活方式。
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伟大的灵魂是如何从种种矛盾、失望、寂寞悲苦之中，以其自力更生、艰苦卓绝的努力，而终于从人生的困惑中挣脱出来，从而做到了转悲苦为欣愉、化矛盾为圆融的一段可贵的经历。-- 叶嘉莹
由此，陶渊明留给我们三个宝贵的启示。其一，是在面临抉择时，勇于叩问自己的内心：“我究竟想要什么？”正如村上春树所言，“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每个人都应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命航道。其二，是学会“无心”，即“莫向外求”。幸福往往不在于我们拥有什么，而在于我们能放下什么。陶渊明舍弃了世俗的得失心、荣辱心，才换得了内心的安定与轻松，达到了“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境界。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最后，他为我们树立了“素履之往，独行愿也”的人格典范——即使独自一人，也要清白、简单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保持一颗澄澈的素心。
·我们都有迷茫的时候，人生之中，顿悟时刻的到来谁也无法提前预约。我们只能在一次次无比纠结、矛盾的选择中去体验、经历，然后跨越，"认识你自己"是我们终身的命题。
“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人世不是只有一个出口，而我要向哪里游去？
“云无心以出岫”，或许生命最本真的状态就是“无心”。“此心安处是吾乡”，“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易·履》说：素履之往，独行愿也。陶渊明用他的生命与诗文，为后世构筑了一座永恒的精神桃花源。或许多年之后我们在尘世的追逐奔波中蓦然回首，会看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会恍然明白“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会在找见“真我”的过程中，达到一种生命的圆融和彻悟。
“死之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花”｜课堂实录 7
高考前十六天，操场上洋溢的青春。如此热烈明媚的夏天，在一生中能有几回？这让人意识到，青春短暂，而若将人生置于宇宙的坐标下，则更觉其渺小与倏忽。人这一生会过多少个夏天？人一生只会过一个夏天,其余的夏天都在比较,在追忆那个你永远回不去的,有且仅有一次的只属于你的夏天。
王勃说：“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这种由极度的欢愉过后，骤然袭来的虚无与寂寥，是古今相通的体验。从《古诗十九首》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到曹操的“人生如朝露”，乃至日本俳句家小林一茶那句意味深长的“我知这世界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都道出了对生命短暂的共同悲感。
王羲之的“痛”和“悲”，是由“所之既倦，情随事迁”至“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是个人热情的消退到人类生命的消逝。笃好道家之言的王羲之似乎发现，庄子“一死生，齐彭殇”的思想在人生苦短的残忍现实面前好像也无法改变什么，不能完全消解人寿有限的痛楚。
王羲之找到的对抗死亡的方式是什么？是“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是记录，是文学。死亡可以带走生命，却带不走文学；死亡可以消解人类走过的足迹，带无法消解人类留下的文明。文学跨越了时代，穿越了空间，不论时空，终将有知已与之共鸣。也许死亡的到来无法逃避，但我们还有文学，还有艺术，证明我们存在。这与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的豪情一脉相承，他们都选择用文学的创造来为易逝的生命寻求不朽的意义。
文学，是诗人们面对死亡的方式。
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死亡。如果从纯粹科学理性的角度思考，我们恐怕只能无奈地发现，死亡意味着虚无，死亡取消了一切意义。但是，如果从感性的角度去说，从诗、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死亡是否真的取消了一切意义呢?
我想诗的写作，本身就是在寻找着这个不被取消的意义是什么。
《十四行诗》第十五首里冯至写，
我们走过无数的山水，随时占有，随时又放弃
仿佛鸟飞行在空中，它随时都管领太空，
随时都感到一无所有。
什么是我们的实在？从远方什么也带不来
从面前什么也带不走
第十六首他又说，
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
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生命的意义，或许更在于“我们走过什么”的丰富经历本身，而不仅仅是“走到了哪里”的最终成果。对于我们每个普通人而言，该如何面对这短暂而珍贵的一生？课堂给出了两个朴素的答案。其一，是勇敢地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如同冈本加奈子所说，“死之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花”。既然终点注定，何不将生命倾注于所爱之事，让每一天如花般绽放。其二，是投入“日常的生活”，去“做具体的事，爱具体的人”。不要沉迷于抽象的意义，而是去珍惜食堂里的一餐美味，解开一道难题后的自豪，与朋友共赏的夕阳，或是晚自习后抬头望见的那颗耀眼星辰。这些瞬间的体验与记忆，本身便构成了我们对抗虚无最坚实的基石。
死之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花，那就用这样的心情，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喜欢的事情吧！-- 冈本加奈子
爱那些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改编自罗翔
那从不感到衰败的太阳，并不比我们更加了不起。那么爱人啊，我们为什么要祈想活上整整一个世纪?那仅仅活了一天的蝴蝶，一样也把永恒经历，--T·S·艾略特
“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道路”李密《陈情表》｜课堂实录 8
那些关于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称谓，本身就承载着安定与亲切的力量。他们给予的爱，常常是一种不求回报、毫无条件的宠溺，与父母之爱的严厉形成互补，其唯一的诉求只是希望我们健康快乐地长大。这份爱潜移默化，在我们心中留下一方柔软的天地，让我们想起夏夜摇着蒲扇的小院，想起他们见到我们时皱纹里漾开的笑意，也想起他们努力跟上时代，只为在视频中多看我们一眼的笨拙与真诚。然而，我们也清晰地意识到，在我们从幼童成长为少年的过程中，他们正不断老去，逐渐接近人生的终点。对于许多人而言，祖辈的离世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直面“失去”，并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留下无尽的回忆与怀念。
李娟在《遥远的向日葵地》中的感悟：“外婆死了以后，他的灯才慢慢亮起，慢慢照亮我们最真实的内心和我们往后的道路。”这引出了摄影师“无为”的摄影集《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作者通过整理并拍摄祖辈的遗物——结婚照、发卡、药瓶、亲手织的鞋子——让这些沉默的物件诉说着两位老人的一生。他在书末写道，尽管失去了他们，失去了童年，“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存在过。他们以爱抚养我长大，假以时日，我将带着他们活成爱的本身。”这份极为私人的回忆之所以能引发广泛共鸣，正在于其中蕴含的普遍经验：我们每个人都拥有或曾拥有自己的祖辈，正是这份共通的情感基础，让《陈情表》能够穿越时空，深深打动我们。
吴为在《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里提到：“人不在了，就无处不在了。”
我们从未见过祖辈年轻的模样，从出生见到她们就是这么老，好像生来就只是我们的外婆，我们的奶奶。有的时候我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一辈人，可能是很多孩子切身体验的第一个关于离开的具象。也因为他们的年迈，所以我们可能在少不经事的年纪经历他们的离世，然后在此后连绵漫长的岁月里陷入怀念和回忆。
关于祖辈的回忆是私人的，但它唤起的是一种普遍的人同此心的经验。理解了以这一点，我们就能理解《陈情表》流传千年而不衰的理由。李密的确在文中展现了高明的写作技巧，但当我们把目光仅仅聚焦在表的时候，就很容易忽视情。每一个被祖辈带大的孩子，都会在读到《陈情表》的时候心有所感甚至泣不成声。它当然有拒绝做官的意切，但它更有乌鸟反哺的情真。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乌鸟私情，愿乞终养”。我们能看到一个老人如何疼爱一个幼年多病的孩子，而孩子长大后如何想要回报这个老人。不只是回馈恩情的孝，更是双向流动的爱，是你曾经给予我无尽的爱，而我想把我的爱也尽可能地传递给你，在你永远离开我之前。古人评价《陈情表》多用“出于真诚”、“情真语挚”等词，正说明其最动人之处并非技巧，而是那份毫无伪饰的真心。
在文学作品中，真诚表达最动人。正如《冬之旅》说:“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道路。” 而这种真诚，正是共情的前提。
好的文学作品令我们看见自己。通过《陈情表》，我们看到我们的祖辈，我们会想要在子欲养而亲不待之前，去回馈他们的爱。
我想起读过的一首小诗，关于外婆总讲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她去世之后，再也听不到了。
外婆的话
金子美铃
婆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说起，
那些她讲过的故事，
其实我是那么喜欢。
“我已经听过啦”，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曾经，在婆婆的眼睛里，
映出草山上，野蔷薇花的模样。
我很想念那些故事，
如果她可以再给我讲一次，
讲五次，讲十次，
我都会不出声的，认真听下去。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杜甫《客至》｜课堂实录 9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们印象中的杜甫，常常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的沉郁形象，但《客至》却展现了他少有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在那个“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战乱年代，故人相逢是极为奢侈的事。更多时候，人生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无奈，是“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的悲恸，是“知交半零落”的苍凉。正因相见如此之难，每一次相聚才显得弥足珍贵。诗中的杜甫，为朋友的到来由衷地兴奋：“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那不曾为外人打扫的小径，那今日特意为您敞开的柴门，无不透露着笨拙而真挚的期待。
这份情谊的深厚，更体现在待客的坦诚上。“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他坦承自己家境贫寒，没有丰盛的菜肴，只有隔年的浊酒。然而，真正的知己之交，其价值从不在于物质的丰俭。这与我们和生疏者应酬时，即便面对山珍海味也觉“食之无味”的感受截然不同；与挚友相伴，哪怕只有一碟花生米，也足以畅叙幽情。这份快乐是如此饱满，以至于诗人兴奋地想要“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迫不及待地与邻里分享这份喜悦。
在半生的流落中，与故友相聚是一件幸运的事。遇见一个朋友，在一个灯火昏黄的夜晚，说些家常的话，聊聊半生的风雪，在烽火连三月的，战乱的年代，是很难得甚至奢侈的事。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湖海年来旧知识，半随流水半随尘。
白居易《问刘十九》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外面寒冬腊月，风雪大作，但屋里家酒新熟、炉火已生，只等你来。
然而，人生聚散无常，并非每次思念都能迎来圆满的相聚。陶渊明《停云》：“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我们相隔不可跨越的空间，我们面对飞速流逝的时间，但此时此刻，我最想见的仍然只有你。万人非你。
《客至》的喜悦，《停云》的遗憾，都是对朋友的一种珍视。
你是百里挑一，也是万中无一。
鲁迅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或许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无数次的平行交错，而后终于在某一天，我们和朋友得以相遇，得以互相理解与安慰。当然有相聚就会有离别，“人生聚散长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朋友可能会走远，可能会逐渐从我们的生命中淡出，但就像三毛所说:“知交零落实是人生常态，能够偶尔话起，而心中仍然温柔，就是好朋友。”
我们可能在江湖里走远，但我们还能在记忆里相聚；而未来可能有一天，我们还会跨过山海重逢。
苏轼与张怀民“相与步于中庭”的那份深夜的陪伴，需要多少机缘巧合——“怀民亦未寝”——才能成就一个共享月色的完美夜晚。正如三毛所说，“知交零落是人生常态”，但能够“偶然话起，心中仍然温柔”，便是好朋友。纵使将来我们会“在江湖里走远”，但只要心中保有那份共同的回忆，大门便永远为彼此敞开。正如《送别》中所唱：“问君此去何时还，来时莫徘徊。”无论相隔多远，当你想归来时，请不必犹豫，因为那扇为友谊而开的蓬门，将永远等待。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停云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离骚》屈原与海子｜课堂实录 10
太史公说，“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颂其诗，读其书，而想见其为人。对我们来讲，屈原仅仅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但这两个字背后，是他在历史深处曾走完的真实的一生。我们可以想象到一个真实的人，怎样满怀热望地向世界投注以理想和热忱，世界又是怎样的让他在现实中不断受挫。我们仿佛能触摸到他身体的温度，能踏进汨罗江冰冷的水中，能感受到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满怀热忱地向世界投注他的理想，却又如何在冰冷的现实中不断受挫。
屈原是一个最典型的理想主义者，而《离骚》是他的遗言。所有对生的叙写，都是为死的决绝做铺垫。他只能走向以身殉道，而死亡成为了他向永恒的跨越。在现实中生存或许容易，但保持一个理想主义的灵魂却无比艰难。正如孔子所言“不容，然后见君子”，屈原的以身殉道，使他跨越了死亡，成为了一个永恒的诗人，汨罗江的水汽也因此蒸腾了数千年。
我会想起另一个很适合在春天谈起的诗人——海子。他们都怀抱执着的理想信念，背负不被理解的孤独，苦于价值的无从实现，并以生命作为最后的誓言。他们的死亡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他们通过烈士般的牺牲，抵达在诗歌中永生的顶点。
首先，他们都怀有执着的理想信念。屈原的理想在于政治，他高呼“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愿作国家的先驱。而海子则在他的诗中宣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他们都是在黑暗环境中，独自高举火把前行的人，屈原的火是政治理想，海子的火则是诗歌圣业。
其次，他们都面临着不被理解的深刻孤独。屈原叹息“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而海子则写道：“当众人齐集河畔高声歌唱生活，我定会孤独返回空无一人的山峦。”诗人的本质，似乎注定与孤独相伴。
他们的第三个共同点，是都承受着价值无从实现的巨大痛苦与焦虑。屈原悲叹“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海子则面对大河，感到“无限羞愧”，感慨“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这种对生命虚耗的无力感，令人潸然泪下。
最后，他们都选择用生命作为对理想的最终献祭，他们的死亡也因此成为了时代的神话，通过一种烈士般的牺牲，抵达了诗歌中的永恒。屈原誓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海子则选择“永恒的事业”，宣告“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我会想起夸父追日。他在追求一个注定不能实现的理想，他的理想就是那一轮太阳。屈原、海子，就是夸父的后来人。
屈原的名字看似遥远，但当我们打开离骚的这一刻，我们与诗人是亲近的。古往今来，人们关于诗的理解都是相通的，关于人的境遇、命运，关于世界的领悟、认同，以及悲悯，永远都是接近的。诗歌的使命之一，便是“使一切人成为同时代人”（海子）诗歌是一种精神的感召，而每个读过《离骚》和海子的人，正在读《离骚》和海子的人，都在内心呼应着诗人的召唤。
鲁迅: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身体里《记念刘和珍君》聊聊鲁迅｜课堂实录 11
每次谈论鲁迅，我都面临一种矛盾：他的意涵太多而我的所知太少；想说的太多而语言能表达的太少。但我还是想试着聊聊鲁迅。坦白说，年轻时我们许多人或许都不太喜欢读他，觉得艰涩又遥远。然而，随着年岁与阅历的增长，我们才会惊觉：时代一直在向前奔走，却似乎从未真正走出过鲁迅所描绘的精神图景。一位伟大作家的标志，在于他能伴随读者与时代一同成长，在每个年龄段、每个历史截面，都能从他那里获得新的发现与震撼，鲁迅正是这样的作家。
伟大的作家有他的硬性标志，他的伟大伴随着读者的年纪，甚至伴随着时代的年纪，你在每一个年龄，每一个时代都能从他那里获得新的发现，鲁迅就是这样的作家。在当代，鲁迅无疑是一位“热门”作家。他的名言广为流传，从“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的激励，到“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类被广泛模仿的经典句式，都证明了他家喻户晓的知名度。然而，这种“热”的背后，却潜藏着一种深刻的“冷”——真正读懂鲁迅的人很少。我们常常将他当作一个图腾、一个象征高高挂起，用以标榜自我或点缀谈资，却很少愿意沉下心来，认真体会并试图理解他文字深处那孤独而痛苦的灵魂。无论我们是冷落他还是抬高他，实际上，我们始终没有真正“进入”鲁迅。因为他以其独立的人格，对抗的是整个民族根植于性格中的某些惰性与劣根性，这注定了他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个孤独者。大众难以与他打交道，他也无法与大众妥协，孤独的鲁迅，只与那些同样愿意直面孤独的读者打交道。
在《墓碣文》中鲁迅说：“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他在所有人的狂热中彻底冷静，他在我们粉饰出的美好世界里，窥见了黑暗的深渊和人们身上散发的寒气。他与同时代许多站在“被侮辱与被损害者”一边的知识分子不同，鲁迅之所以成为鲁迅，更在于他敢于将批判的锋芒调转向自身和同胞。当大多数人忙于界定敌人时，他却冷静而深刻地自问：“我是谁？我有没有问题？”这使他不仅是一位“民族魂”的战士，更是一位真正的启蒙者，是黑暗中的炬火。正因这种自省，他洞察了我们民族的一些病根：我们习惯于在压迫中寻求安稳甚至麻木，如同阿Q般用“精神胜利法”来自我粉饰与安慰；我们习惯于冷眼旁观他人的痛苦，甚至将其作为谈资与享乐；我们信奉“沉默是金”，安于从众，并对“从来如此”的惯例不加质疑。而鲁迅，偏偏要问一句：“从来如此，便对么？”他执意要撕开那层覆盖在生活表面的假面，为看似“太平”的现状增添烦恼，让安于现状者感到“不适”，揭开我们坦然自若背后的缺失。
正如学者钱理群所言，鲁迅是一个“可以随便谈谈”的“真的人”，他敢于直面并剖析自身的局限。他所有批判的出发点，源于内心深处对国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深沉热爱。他的批判，正是他爱人类的一种独特而深刻的方式。
余华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热爱鲁迅的理由，他的叙述在抵达现实时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了身体里。”我们大多不愿承认自身的不好，总是自我感觉良好。但鲁迅的子弹精确地，毫无犹豫地洞穿我们的身体，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这持续的疼痛，使我们保持清醒和疼痛，使我们能从中窥见自己的魂灵。
鲁迅的遗嘱说，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自己的书被后人高度评价并不是一件好事，这只说明国家、民族仍未悔改。他盼望自己的书真正被人遗忘的一天早日到来。一百年过去了，当我们再次翻开鲁迅，你会惊觉我们还是他笔下的人物，就生活在他笔下的社会，身边仍不乏看客与旁观者，仍有人在嘲讽与奚落中将他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乐趣。。这个社会真正变好了吗？我不知道，但我们向往着，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正如鲁迅那给予无数人力量的名言：“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这光芒，源于批判，成于自省，最终指向的，是永不磨灭的爱与希望。
“我想让你绕过书本看看人间”看见另一种生活｜课堂实录 12
许倬云教授说，“我希望年轻人能了解自己、同情他人。要认识到自己不是工具，而是活生生、大写的“人”，要学会以心感受世界，以情覆盖世界。”
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的希望。
我们困在学校的象牙塔里，努成为知识分子和精英阶层，我们的努力好像就是为了和所谓的底层脱节，过上与他们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我们成为知识分子的终极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从小就听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像我们所有努力的目的，就是把别人踩在脚下。就像我们的社会教我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教我们如何复仇如何忍耐，教我们如何通过竞争成为人上人，但它似乎唯独不教我们，如何去爱人。
但爱是很重要的。
当一个现实主义的人很容易，做一个理想主义的人却很难。鲁迅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记住这句话很容易，做到却很难。
所以我希望尝试去爱人。这里的爱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而是一个实质性的动词。“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爱生活本身，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我们可能没办法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我们可以往前迈一小步，这一小步就是——看见，看见另一种生活。张爱玲跟胡兰成的通信中有一句名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而懂得的第一步就是看见。当我们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观察身边普通人的生活，看看在我们的视野和时间轴之外生活的人们，是怎样生活，怎样劳作，怎样战胜他们生活的苦难，我们便开始了真正的懂得。
陈年喜给儿子写过一首诗，“我想让你绕过书本看看人间，又怕你真的看清”。当你从自己的象牙塔中抽离出来，你会看见更广阔的人们，会发现每一个风尘仆仆、拼尽全力去生活的人，他们是如何的坚强和伟大。而这些对他人的看见，观察和爱，很多时候就足以对抗这个世界的自私，虚伪和荒谬。
“这个世界的悲惨和伟大：不给我们任何真相，但有许多爱。荒谬当道，爱拯救之。”
“你可以在生命的任何一个时刻找到李白”《将进酒》｜课堂实录 13
我们从小便熟知“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诗，它曾是我们铅笔盒上激励自己的格言，李白在我们心中，也因此定格为一个豪放不羁、极度自信的狂士形象，成为无数人在失意时的精神偶像。然而，当我们真正走进李白的一生，或许会发现，这句豪言壮语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他在历经人间挫折后，于片刻的自我怀疑中对自身的一种深切安慰。许多看似繁华乐观的景象，其底色往往是深刻的悲凉。
从青年时在《大鹏赋》中自比翱翔天际、睥睨寰宇的大鹏，到临终在《临路歌》里悲叹“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这只大鹏最终折翼于长空。这一形象的变迁，浓缩了李白一生的诗意与精神的挫败感。正如杜甫在《赠李白》中所洞察的：“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诗仙的一生，是求仕不成、求隐亦不成的“飘蓬”之旅。他那“痛饮狂歌”的表象之下，是“空度日”的落寞与理想成空的悲苦；他那“飞扬跋扈”的绝世才华背后，是“为谁雄”的无人理解与深沉寂寞。李白被称为“谪仙人”，正因为他怀着天才的狂想与纯洁高远的理想降临人世，却不得不在现实的网罗中挣扎。这个世界要求巴结、阿谀与妥协，无法容纳一个如此纯白无瑕、浪漫洒脱的灵魂。因此，他的落空与无常，既是命运的注定，也是现实的必然。正如张大春在《大唐李白》中所言，李白的天才，不仅在于其惊世的诗才，更在于他那“天才之寂寞，天才之不为世人所知，天才之无用武之地”。他的诗，正是他在人世罗网中一次次奋力跳跃、挣扎，却又一次次折损羽毛的痛苦印记。
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们是背负着这样的诗歌记忆长大的中国孩子。就像对于父母、故乡乃至祖国的情感，“李白”这个名字，是我们一切生命的根基，岁月的源泉。
理解了这份深层的悲苦，我们再回看《将进酒》，便能读懂那“痛饮狂歌”的欢乐背后，所蕴含的是一生理想无法实现的万古深愁。而这“万古愁”，又岂止属于李白一人？它属于古往今来所有怀才不遇、感到寂寞的灵魂。
李白之于我们，已超越了普通诗人的范畴。当“床前明月光”成为一代代孩童的启蒙诗句，李白这个名字便已刻入我们的文化血脉。他成为了我们生命的根基与岁月的源泉，如同对父母、故乡与祖国的情感一样自然深厚。我们此后人生的许多时刻，都能在李白那里找到共鸣与答案：离乡时，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解脱时，有“轻舟已过万重山”；失意时，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自勉时，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因此，李白其人其诗，根植于我们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个欢喜、悲伤或需要精神疗愈的时刻，他都能为我们提供一个逃离现实困顿的出口。这正如张大春所言，李白是“于无可救药之地，疗人寂寞，是菩萨行”。诗歌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在未来的某一刻，我们会被一句早已熟记的诗句瞬间贯穿，与千百年前的那个灵魂发生深刻的共鸣，从而获得理解与慰藉。
你可以在生命的任何一个时刻找到李白。
“新年问候是一次光的邀约”在高中教室，给2024过生日｜课堂实录 14
“我的生命是一万次的春和景明”
当我们谈论“年”这个概念时，会发现人实在是浪漫而善于创造的动物。 这个世界以自身的规则重复进行机械的运转，而我们凭借想象力，赋予每一样事物，每一种规则以温暖的意义。
我们把每一次的日月交替称作新的一天，
我们把每一年的季节轮转称作新的一年。
我们并非在年复一年地变老,而是日复一日地焕然一新。-- 艾米莉·狄金森
我很喜欢新这个字，人们赋予这个字以很多含义，比如光明和希望。像暗室透光的一扇窗户，像水泥路尽头等在前方的一轮月亮。
新年不只是一个时间刻度，它是面向所有人的一次邀请。因为崭新的年月，你可以重新开始；因为还未开始，你拥有无限的可能。
新年，首先意味着告别。我们站在时间的交叉路口，回望来时之路，你会发现生命的意义并不总是精确，甚至会充满焦虑和迷茫，悲伤和痛苦。生活的海浪教会我们的是，浪花一定会将我们打湿，甚而把我们淹没。但唯一不会改变的就是世界一直在改变。而新年是和过去的痛苦说再见。痛苦的确刻骨铭心，但我们也必须承认，正是生命中这些柔软与坚硬、幸福与痛苦共同交织，使我们的日子如吸饱水的海绵般变得饱满而真实。我们不必感激苦难本身，真正值得感激的，是那个熬过苦难的、如同超级英雄般的自己。正如一句话所言：“我的生命是一万次的春和景明。”这告诉我们，生命中有“阴雨霏霏，连月不开”的时刻，也必然有一万次温暖复苏的“春和景明”在前方等待。许多年后，当我们回望这些高中岁月，或许会达到木心所说的境界：“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新年，更意味着开始。“黑暗之物围绕着我们，要在它的里面凝聚出勇气”。愿我们得到勇气。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中岛敦在《山月记》中的话如当头棒喝：“我生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新的一年，愿我们都能凝聚勇气，去对抗内心那懦弱、自我安慰的一面，勇敢地战胜自己。
“新年是用涤新之手，拆开愿望的束口袋，
新年是对必将过去的、每一个明天的永恒奔赴。
新年是邀请所有明日，降落在明亮的时候”
新年是给生活按一次重启键的机会，明天，我们将再一次创造这个世界的现实。
“天空湛蓝
像一种祝福
祝福得到，也祝福失去
祝福在时代的雾霾之外
我们对视的眼眸里
依旧有圆月升起。”
“诗歌是诗人伸出敏锐的触角触碰世界的回声” 《锦瑟》李商隐｜课堂实录 15
如果现在让你回忆过去，你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这让人联想到我的母亲，她近来总爱回忆，并感慨“人老了就会喜欢回忆”。她翻出童年的笔记本，上面稚嫩地写着“人生的道路崎岖不平，说不定在哪就有困难”；她找出考试后写给自己的警句“最害人的是自我安慰”；她还珍藏着一本贴满港星贴画的旧本子，那是她年少时对美与爱的幻想。当她与老友共同追忆这些物件时，她们真正在怀念的，并非仅仅是那个年代的明星，更是那个年轻的、充满执着、犹豫、踌躇与憧憬的自己。这正如三毛在信中所言：“回忆里，有时模糊，有时鲜明，一刹那，已近哀乐中年了。”
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
李商隐的《锦瑟》，正是他站在人生的中年，披着一身风霜，对曾经最鲜艳、最耀眼的青春年华所做的一次深情回望。诗的开篇“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中的“无端”二字，精准地道出了人生的某种常态——许多经历的发生与流逝，往往没有明确的缘由与答案。我们是如何一步步从小学、初中走到现在的高中教室？生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前行，其中的轨迹难以言明。
诗中“庄生晓梦迷蝴蝶”的迷茫，恰如我们有时午睡醒来，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分不清是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望帝春心托杜鹃”则道出了将无处安放的深情与惆怅，寄托于哀鸣的无奈。那些珍贵的回忆，有时如“沧海月明珠有泪”般清冷闪烁，有时又如“蓝田日暖玉生烟”般温暖朦胧，但无论何种形态，我们能紧紧握住的，往往只剩下回忆本身。于是，诗人在结尾发出了那千古一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揭示了一种人生的悖论：当我们身处某段时光时，或许已预感到未来的某天会无比怀念此刻，但我们却只能任由它流逝，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也什么都抓不住。正如张晓风所言：“青春太好，好到你无论怎么过都觉浪掷，回头一看，都要生悔。”
那么，青春究竟是什么呢？它并非宏大的叙事，而是由无数微小的细节编织而成：是下课铃响后，拉着同桌一起去上厕所的简单陪伴；是离饭点还有两分钟时，那种坐立不安、迫不及待冲向食堂的急切；是总也感觉吃不饱的胃口；是听到随堂测验或要写作文时的一片哀嚎；更是老师提问时，赶紧低下头避免目光接触的默契瞬间……这些，都是独属于青春的记忆。诗人海子在回忆青春时写道，每一个日子他都早早起床，投身其中，但那日子“并不是生活，他只是梦，是少年的梦”。我们年少时，常常如《琵琶行》中所说“秋月春风等闲度”，并不会将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郑重对待，日子就这样飞快地逝去。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而许多年后，所有这些细微的时光节点，都会在某个夜晚，悄然跌入你的梦中。
我们就这样不断生活，并不断告别。
我的母亲非常喜爱席慕蓉的《青春》，诗中将青春喻为一本“太仓促的书”，当含着泪一读再读时，却不得不承认它已远去。尽管李商隐的诗歌充满了难解的典故与辞藻，如同“魔法药水和文字方程”，但正如博尔赫斯所说，语言本就是魔法的符号。这首诗之所以依然动人，是因为“回忆”是一种普遍的人类经验，我们每个人都拥有，因此都能懂得其中滋味。诗歌最能发挥语言的魔力，正因它触及了人类共通的情感。李商隐，正是一位“深知身在情常在”的诗人，他用敏锐的触角感知世界，而诗歌，便是那触角触碰世界时，所激起的悠长回声。
《青春》（节选）席慕蓉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的极为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无意义”《五石之瓠》庄子｜课堂实录 16
我们课本里选入《逍遥游》这样的文章，其目的或许并非让我们每个人都像庄子一样“乘桴浮于海”，彻底脱离世俗，而是希望启发我们去思考，究竟该选择一种怎样的眼光和方式来对待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姑姑，她的口头禅是“净整那些没用的”。在她看来，她的女儿喜欢在上学路上抬头看云，并将美丽的云彩画在素描本上，是“没用”的；我的姑父周末沉浸于园艺，悉心照料花草，也是“没用”的。这种要求万事万物都必须有“用”的思维，在我们的生活中其实非常普遍。我们常常像故事里的惠子，只关注事物的实际效用，却忘记了像庄子那样，去体验泛舟江上、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境界。
我们之前探讨《死亡诗社》时曾提及，现代社会似乎将一切都纳入了可度量的范畴。我们生活在一个由屏幕和数字构成的世界里，许多行动的最终指向，都归结于“经济效益”——做这件事，我能得到什么？当经济效益成为所有行为的终极目标，实用主义与效率至上的思维便困住了越来越多的人。以至于当我们想去读一本书，或仅仅是抬头欣赏一朵云彩，享受片刻精神的沉醉时，都会面临一个内心的拷问：“这有什么用？”这种看似理所当然的量化思维与技术发展，让我们在获得效率的同时，也悄然失去了某些宝贵的东西——那便是属于心灵本身的“时间”。
这里所说的“时间”，并非指完成某项任务所耗费的时长，而是时间作为其自身存在的那种本质，是我们可以用毫无功利之心的态度，去沉浸于一件“无用之事”的、纯粹属于内心的光阴。回想我们研学时，在乡村夜幕下看到绚烂晚霞，那种“天黑了”的感受是如此鲜明；而在城市灯火通明的校园里，昼夜的交替、季节的轮回，其本身的意义仿佛已被技术存在所遮蔽。“时间就是金钱”的箴言，暗示着金钱是终极的追求，我们因此像管理资产一样管理时间，速度和准时成了这个时代的普遍信仰。我们是在“利用”时间，而非“享受”时间。而享受时间，恰恰意味着暂时脱离世俗功利的要求，去完成自己热爱的事，实现片刻的心灵自由。
享受时间的途径，往往就是去安然地做一些“无用之事”。正所谓“不做无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这让我想起在北京上大学时，楼下公园里的一位大爷。他每日与老太太们跳广场舞，乐呵呵地向遇见的每一只流浪猫亲切问候“您嘞忙什么呢”。他让我明白，享受时间并非一定要去遥远的地方旅行；跳一支舞，看一场电影，听一段音乐，与友人散步看夕阳，这些都是我们真切地享受生命、安顿心灵的珍贵时刻。
正如周国平先生所言：“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往往无用。吟无用之诗，醉无用之酒，读无用之书，钟无用之情，终于成一无用之人，却因此活得有滋有味。”希望大家能有机会去读一些无用之书，做一些无用之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为自己保留一个超越自我的机会。人生中那些了不起的变化，往往就源自这样的时刻。
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就是来自这种时刻。-- 梁文道
愿我们都能拥有这样“虚度”的勇气，在看似无意义的事物中，触摸生活最本真的美好与丰盈。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李元胜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
乌云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我懂得你很难过，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共情与安慰｜课堂实录 17
这节课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所生发的拓展，见孺子入井而生怵惕恻隐之心，由此想到共情。正巧学生跟我谈心，也曾涉及“安慰朋友”的话题。其实共情和安慰本是相辅相成，人类的情感多么丰富而神奇。在眼不可见的深深地下，我们的根系相互交缠。在目不可及的高远天空，我们的枝叶连缀成群。
一个冬日清晨：你和室友被起床铃吵醒，室友抱怨“我不想上学了，我想睡懒觉”。此时，如果得到的回应是“退学呗”、“跟班主任说去”、“早点睡”或是“人需要学习”的大道理，虽然都提供了解决方案，但最让人感到舒适的回答，却是那句看似毫无建设性的“废话”：“每天早起上学确实是挺辛苦的事情。”我们偏爱这句话，是因为它传递了一种感同身受，让我们感觉被理解、被接纳，从而获得了安慰。这种情感的连结与情绪的共通，便是“共情”的核心。
人与草木的区别，正在于我们拥有丰富的情感，并且能够感知他人的喜怒哀乐。情感是一切人际关系的纽带，它让我们在世界上并非孤立的个体，而是如同森林中的树木，在地底根系交缠，在空中枝叶相连，通过共情连缀成一片茂密的精神丛林。
然而，在现代社会中，真正的共情却变得困难。一个典型的场景是孩子摔跤后大哭，常见的回应是“快起来”、“别哭了”甚至指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些反应忽略了孩子当下的情绪与疼痛。老师分享了自己童年摔跤时，母亲那句“你一定摔得很疼吧”带来的深刻慰藉——那是一种被看见、被理解、被肯定的感觉。这启示我们，尤其在家庭关系中，不要羞于表达情感，更不要轻易将情绪发泄在最亲近的人身上。对子女明确表达的爱与支持，会成为他们前行路上至关重要的力量。
共情艰难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常常不自觉地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当同桌因数学小测失利而难过时，我们容易陷入几种无效的安慰模式：一是“好为人师的指导”，以过来人身份说教；二是“否定情绪”，认为“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三是滥用“至少……”来试图美化处境，例如“至少你语文考得好”；四是“词不达意的鼓励”，如“你真的很优秀，下次一定行”。这些方式虽然出于好意，却往往让对方感觉自己的感受被忽视或轻视。
那么，当朋友怀揣苦闷向我们倾诉时，该如何有效回应呢？关键在于，不要急于给出建议或否定情绪。首先，我们需要直面并感受对方的情绪，设身处地地去理解他/她的感受。在提出任何具体建议之前，尝试用这样的话作为开头：“我懂得你很难过，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简单的接纳，远比任何急于解决问题的方案更能触及心灵，因为它确认了对方的感受是合理且重要的，而这，正是共情最温暖的力量。
“当知为万物命名乃是诗意的开端” 认识一朵花的名字《论语十二章》｜课堂实录 18
兴观群怨、事父事君都是很宏大的追求，相比之下了解植物的名字看似轻微。但“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就是重建我们与自然的联系。
当你得到一只小猫或小狗时，第一件事会做什么？答案是给它取一个名字。一个家境贫寒的小女孩想喂养流浪猫，母亲同意了，但定下一个规矩——绝不能给猫取名字。原因很简单，一旦赋予了名字，情感的连结便就此建立，再也难以割舍。我们每个人也是如此，无论是给宠物还是心爱的器物命名，都像是在进行一种郑重的仪式，通过命名来建立一种独特的情感联系。
这让我想起暑假时和母亲爬山的经历。当我们站在空旷的山顶，面对浩瀚的星空，母亲为我指认北极星、启明星、小熊座、猎户座……在那一刻，当我们叫出星星名字的瞬间，仿佛与这片无垠的宇宙建立起了一种隐秘而深刻的连接。这揭示了命名的深层意义：命名，就是在建立联系。正如一句话所说：“当之为万物命名时，是诗意的开端。”我们并非在看见玫瑰时才有灵魂，而是在为它命名为“玫瑰”的那一刻，才与它产生了情感的共鸣与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正是为万物重新命名的方式，我们借此与天地万物建立一种广阔而亲切的生命共享。
然而，一个令人惋惜的现实是，我们这代生长于高楼大厦中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疏远。我们的童年充斥着各种补习班，而非在山野间采蘑菇、识花草、与虫鱼为伴。当科技不够发达时，前人用双脚丈量土地，与自然融为一体；他们望月时会思忖“江月何年初照人”，能感受到自身与宇宙间隐秘的呼应。自然是他们的知交与挚友，是他们精神的桃花源与问题的解答处。反观我们，往往只能通过手机屏幕去“认识”自然，甚至以征服者的姿态面对它，我们与自然之间那种通过“命名”进行的亲密游戏，已被科技的进步和人类的自我中心所打破。
当你回归自然，你会发现，其实注意身边的物种，比如植物，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从此以后，那不再只是一朵花，一朵粉红色的花。勒杜鹃，你能唤出它的名字，你们就是老相识了。行走在美好的四季中，和一花一草相识相遇，和世间万物成为朋友。
尝试和自然万物建立关联，在对万事万物的认识中重新认识自己。
万物皆存在，万物皆真实，而人间只不过是我们脚下的一粒微尘。
——叶芝《叶芝诗选》
你经历过亲人的离世吗？“为了那缭绕于人的种种告别”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课堂实录 19
今年二月，我的外公去世了。为了排解外婆的孤独，我时常陪她去逛早市。有一次，一个摊位前围满了人，我好奇地凑上前，发现是一位老人在售卖一种“单人锅”，主打一人份的饭量。这个看似普通的商品，瞬间击中了我——那些围观的老人，他们家中原有的锅具是为两个人准备的，而今却不再需要那么大的容量了。这个细节像一株细小的藤蔓，让思念迅速缠绕上来。后来，我的外婆也走上前去，认真听着卖家讲解这口锅如何省水省电，多么适合一个人使用。那一刻，对外公的思念变得无比具体而汹涌。
生活中充满了这类触发思念的瞬间，它们并非偶然。为了让外婆散心，家人为她报了许多适合独自出行的旅行团。她每次回来都表现得很高兴，说着景色多美，玩得多好。但她有一个反常的举动：旅行归来后，从不直接回自己家住。直到有一天，我陪她回家取东西，在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明白了原因。屋里所有外公用过的东西都原样摆放着，每一样物品都在无声地诉说：他曾坐在这里看电视，他曾在那里玩游戏。此刻真正是“物是人非”，“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髣髴，翰墨有馀迹。”，那种人去楼空的巨大空洞感，让人不忍面对。
这让我更深地理解了苏轼那句“不思量，自难忘”。很多时候，我们刻意想记住的（比如英语单词）容易遗忘，而那些因痛苦而试图忘却的记忆，却偏偏深植心底，无法磨灭。最深的思念，往往就是这种你想忘却、却永远无法忘怀的烙印。南宋词人姜夔有一句看似达观的话：“人间别久不成悲。”这仿佛是说，离别久了，悲伤便会淡去。但若真已不悲，他又何必写下这些词句？时间或许让剧烈的痛楚结痂，但那道伤疤会永远留在心里。苏轼的“不思量，自难忘”道出了真相：许多人与事，无需刻意怀念，却自然难以忘怀，它们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想忘的恰恰是忘不了的，而想记住的却恰恰是最容易忘的。
最深沉的思念往往是想忘却无法忘怀的。
我很喜欢的作家袁哲生，在他的好友黄国俊早逝后，写了一封信寄托哀思。信中的一段让我潸然泪下，他写道：“自你走后，我才真的相信朋友是不可以乱交的。我觉得很彷徨，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时问比较适合想起你。但是，我的生活中充满了这样的时刻，在某一天下午雷雨过后五花十色张开碰撞的丽伞遮薇下的人群中，在某一个晚起的假日早晨骑着摩托车去住家附近自助餐馆的炎热柏油路上，来不及防备地我就想起了你”思念就是这样，它不在特定的时间地点，而是弥漫在生活的每一个不经意的缝隙里。
可以说，人情之中，最无法轻易改变的，莫过于离别带来的思念。正如网络上那句动人的话：“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这种思念时时刻刻缭绕着你，那场大雨的痕迹永远不会真正干涸。逝去的人如同一个底片，从此拓印在我们的生命里。无论此后如何冲洗，人生的相片上都将永远镌刻着他们的痕迹。这或许，也是那些离别的人，留给我们最后的、关于人间的便签。
此刻，大家或许还未曾真切体会这种失去至亲的感受，所以不太能懂。而我知道你总有一日会懂得，但又希望你永远不懂。
“当月亮落下去的时候，这个世界充满着爱情” 《春江花月夜》｜课堂实录 20
这首诗的卓越之处，在于它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宇宙观与生命观。当一个人面对“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辽阔无垠时，自然会生出一种茫然的孤独感，意识到在宇宙的无限与永恒面前，个体生命的短暂与渺小。这种根本性的孤独，通常会导致两种倾向：其一，是如苏轼在《赤壁赋》中“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般的慨叹与沮丧；其二，则是《古诗十九首》中“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所代表的、转向及时行乐的消极逃避。
然而，《春江花月夜》的伟大在于，它并未走向这两种结局，而是给出了第三种答案，一种消解这份巨大孤独的方式。这便是诗末的“落月摇情满江树”。当月光逐渐隐去，弥漫于江边林间的，不再是清冷的辉光，而是充盈天地的“情”。张若虚启示我们，正因为生命短暂，我们才更应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去追求和创造生命的美好。而使生命臻于美好的最重要途径，便是人间真挚的“情爱”。
因此，全诗看似句句写月，实则笔笔含情。月光成为情感的载体与象征，当“月”升时，世界沐浴在清辉中；当“月”落时，世界则被“情”所充满。这正如同席慕蓉的诗句：“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关键的并非月亮本身，而是那个让你踏月追寻的人。月亮本是无情的自然物，只因心中有爱的人们在凝望它、寄托情思，它才被赋予了深厚的情感与意义。冰心也曾点明，日月江河、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唯有人——这有情的存在——才能将自身的感情投射到无情的万物之上，从而“成就了这个无情的宇宙”。
由此，诗歌引领我们思考：世界上真正永恒的东西是什么？并非那看似永恒的日月星辰，也非易逝的花鸟虫鱼，而是“爱”。我们的生命或许短暂脆弱，但我们拥有感受爱、给予爱的能力。正是这种“爱”，使得渺小的个体能够触及永恒。于是，诗中“不知江月待何人”的千古一问，此刻有了答案：江月所等待的，是每一个远隔天涯却彼此思念的游子与思妇，是每一个因爱而在月夜徘徊或归家的人，是每一个心中怀有挚爱的灵魂。这一轮明月，正是在见证人世间所有的相爱。
正因为我们相爱，我们的存在才被赋予深刻的意义；也正因为我们相爱，我们才能在某种程度上超越时间的局限，抵达永恒。正如文艺复兴时期诗人但丁在《神曲》终章所描绘的至境，那仿佛是全宇宙散落的书页，最终被爱收集、装订成一部完整的书卷——“我看见全宇宙的四散的书页，完全被收集在那光明的深处，由爱装订成完整的书卷。”这，或许正是《春江花月夜》留给我们的最深刻的启示。
高中语文课，我们一起看电影《死亡诗社》“你可以奉献一首诗”｜课堂实录 21
今天能与大家在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共同观看《死亡诗社》，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愿望。在黑暗的教室里，我们的悲喜因同一部电影而聚焦，精神在某一刻产生同频共振，这本身就是一种独特而珍贵的体验。多年后，你们或许会忘记某堂语文课的具体知识点，但很可能会记得这个下午，我们曾通过这部电影，如此接近诗歌、自由与生命的意义。
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和大家年纪相仿，也是高二。那时，我正被两种情绪困扰：一是感到高中生活枯燥无比，每日被繁重课业填满，如同困在笼中的鸟；二是从初中的佼佼者，变为顶尖班级里“泯然众人”的一员，陷入自我怀疑与抑郁。恰在此时，我遇见了《死亡诗社》，它像一道光射入我的生活。困境有时反而能引发对意义的追问，而这部电影，给了我两个答案。
第一个答案，是关于如何面对枯燥的日常——你可以“选择一首诗”。
电影中基廷老师那段话振聋发聩：“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好玩，我们读诗写诗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份子……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生活的意义。”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超脱琐碎现实的方式。基廷老师通过三件事点燃了学生：一是“撕掉前言”，这象征着勇于质疑权威，剥离那些僵化的教条，才能触及诗歌与生活的本质真相；二是“创建诗社”，在漆黑的夜晚，一团篝火与几行诗句，便能将阴森的环境变为充满生命力的精神殿堂，这展现了艺术为环境赋予光辉的力量；三是“朗诵诗歌”，内向的陶德在诵读自己诗作的过程中，找到了表达的勇气与激情。诗歌，就是这样教会我们如何“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
由此，我们可以反思我们所处的时代。在由屏幕和数字构成的、效率至上的世界里，我们习惯于用“有什么用？”来衡量一切。然而，路上的一朵花、天边的一朵云，这些“无用”的时刻，恰恰是生活显露本意的瞬间。正如古人所言：“不做无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真正的价值，往往存在于那些看似无用的美好之中。这部电影告诉我们，在你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可以停下来“选择一首诗”，正如王小波所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第二个答案，是关于如何追寻生命的意义——你可以“奉献一首诗”。
我们坐在教室里，可能并不清楚考取好大学背后的深层意义；我们也会在现实的挫折面前，感到梦想如鸡蛋般脆弱。当面临意义的虚无时，电影给出的答案是：“因为伟大的戏剧在继续，因为你可以奉献一首诗。”这里的“诗”，远不止文学创作，它指的是你所热爱并愿为之献身的任何事业——无论是生物、化学、物理，还是像尼尔热爱的戏剧。找到你那首独一无二的“诗”，就是找到你生命价值绽放的领域。主人公尼尔在戏剧中找到了自我，甚至为之付出生命；陶德则在诗歌中找到了呐喊的勇气。他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首诗。
那么，你那首可以奉献给世界的诗在哪里？这需要我们自己去探寻。正如梭罗在《瓦尔登湖》中的宣言：“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以免当我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最悲哀的，并非一生贫困或历经波折，而是在生命尽头，恍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活过。
最后，这部电影名为“死亡诗社”，但它本质上是一部关于如何“活着”的电影。现实或许残酷，并非童话，电影也没有给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尼尔的桂冠与陶德的呐喊告诉我们，尽管命运可能写下无力的结局，但这绝非我们生命的终点。只要你我心中依然怀揣着那首属于自己的“诗”，保有那份热爱与梦想，那么，“只有在梦想中，人才能真正自由，从来如此，也将永远如此。”再大的重压，也无法熄灭我们对生命的热望。
“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
暑期答疑课，我们来聊聊李白和《长安三万里》“于无可救药之地，疗人寂寞，是菩萨行”｜课堂实录 22
我们纵观李白的一生，可以用四句诗来勾勒其脉络：从初入社会时“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意气风发；到历经坎坷后“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傲骨铮铮；再到面对现实困境时“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自我宽慰与坚信；最终抵达“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释然与超越。表面上看，李白是大唐最耀眼的光辉，是让盛世变得璀璨的“谪仙人”，仿佛一直如大鹏般自在逍遥。然而，细细品味，他的一生从未真正顺利过：他渴望建功立业，却始终未得机会；他喜好结交，朋友却在世事变迁中离散；他才华横溢、极度自信，却不得不通过在当时看来并不光彩的“入赘”来换取改变命运的可能。世间的苦痛、屈辱、郁闷与不得志，李白都尝遍了。
那么，李白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当我们阅读他的诗篇，他留给后世的，依然是一个如大鹏、如谪仙般超凡脱俗的形象。这体现了他一生不变的，对自由、尊严、豪迈与洒脱的执着追求，以及那份不屈不挠的意志。读懂了他生命深处的悲哀，我们反而能看到一个无比坚韧的灵魂——在艰难的世道与迷茫的前路中，他始终保有乘风破浪的勇气，去追寻内心的志愿。
电影《长安三万里》不仅仅讲述了李白、高适、杜甫三人的故事，更展现了唐代文人群体的生活与境遇。那繁华热闹的长安城背后，铺垫着一层悲凉的底色，这悲凉正是李白、杜甫、高适等人一生的郁闷与不得志。他们往往只能借酒消愁，正如李白所叹“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然而，电影让我们在看见繁华背后的荒凉之余，更看到了在荒凉之下，李白与唐代文人们对于自身信念的那份坚守与不屈。
这部电影的核心主旨，或许在于探讨“遗憾”。它向我们抛出一个问题：“人生憾事多吗？”对于年少的你们，遗憾或许尚小；但当步入社会，历经波折后，便会发现人生充满了遗憾。电影告诉我们，人生总有憾事，但真正的盛唐精神，在于认清这一切之后，依然能像李白那样，保持一颗乐观、求索、坚韧、潇洒、豪迈的心，拥有不屈不挠的意志。
作家张大春在《大唐李白》中对此有精辟的概括。他指出，李白集“天才之奋勉”、“天才之寂寞”、“天才之不为世人所知”和“天才之无用武之地”于一身。他是一个在与环境和命运的持续冲突、对抗中，花了六十二年才诞生的天才。他既是狂生、酒鬼、道士，也曾是接近权力核心却被视为弄臣的浪子，晚年甚至在众人眼中成了“叛国者”。他那些豪迈不羁的诗句，并非虚言，恰恰是其政治抱负与深沉寂寞一体两面的体现：正因志向远大，所以倍感寂寞；正因寂寞深重，所以愈发坚定理想。
因此，李白成为了后世所有人的精神寄托。我们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对理想的追求、失意的寂寞、狂徒的豪迈、落魄文人的愁绪。他是我们所有使用汉语言文学之人的“精神家园”。他被称为“谪仙人”，正因为人间难以容纳如此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如同天外之水，撞击在现实的岩石上必然粉碎，散落四方。后世为他“水中捞月”而逝的浪漫化想象，正契合了人们认为他“来自月亮，终归月亮”的美好愿景。张大春那句“于无可救药之地，疗人寂寞，是菩萨行”，深刻地道出了李白的诗篇如何能够疗愈后世无数孤独失意的灵魂。
电影中虚构的女性角色裴十二，则进一步深化了“遗憾”的主题。她的剑法精湛，却因性别之故，连求取功名、报效国家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存在表明，那种束缚理想、造就遗憾的力量，有时比门第出身更加不可撼动。无论是高适、李白、杜甫、哥舒翰还是裴十二，他们身上都承载着各自的理想与时代造成的、无可奈何的巨大遗憾。
电影标题《长安三万里》本身即富含深意。“长安”不仅是都城，更是所有文人士子心中的理想净土与终极目标；“三万里”则是现实与那璀璨理想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这部电影讲述的，正是文人与理想之间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是他们在追求途中一生的失意与痛苦，以及他们对理想的坚持和不屈服。它关乎困顿中的相互慰藉，落寞时的自我抒怀，以及如何面对这“三万里”的鸿沟。
电影结尾点明：“诗在，长安就在。”这些诗篇不仅是唐代的光辉，更是指引我们前进的明灯。在浩瀚的宇宙与无限的知识面前，个体生命虽如“朝如青丝暮成雪”般短暂，但李白所展现出的人生观，既肯定了个体的价值（“天生我材必有用”），也承认了生命的局限（“与尔同销万古愁”）。他虽有理想不得志的郁郁寡欢，更有对理想的坚持、精神的不屈、豪迈的气魄与担当的精神。
最终，我们活着，就是与遗憾一路同行的过程。我们要学会与那些无法改变的缺憾——如岁月的流逝、生命的局限——共处。如何在理想与缺憾之间，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活出生命的韧性、豪情与意义，这正是大唐诗歌，是李白、杜甫、高适等所有古人，以及他们留下的不朽诗篇，所能赋予我们的最宝贵的启示。
“与缺憾一起行路，与不可对抗之事物相处，这可能就是大唐诗歌在今日的意义。”
“穿过岁月的烟尘，向过去的自己遥遥挥手致意”记录的意义｜课堂实录 23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既是高一年级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也标志着大家艰难而充实的高一学习生活正式画上句点。在此，首先要祝贺大家“高一结束快乐”！这让我们联想到《哈利·波特》中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而我们此刻，正站在“青春的三又三分之一站台”。这“三”指的是初中三年，“三分之一”则是刚刚度过的高一这一年。展望前路，我们还将有高二、高三的两年，以及大学的四年。这整整十年，从12岁到22岁，构成了我们人生中最青春、最宝贵的年华。
在这十年中，初中三年是我们从懵懂走向认知的起步阶段，那时我们对世界规则和人际交往尚显稚嫩。而大学时光，除了自由与快乐，更伴随着临近毕业时的现实抉择——找工作，意味着我们将褪去“学生”这层保护壳，真正以一个“社会人”的身份，为自己的一切选择和行为承担全部责任。相比之下，高中的这三年，或许是整个青春序列中最纯粹、最明亮的一段时光。在这里，问题似乎可以简化为“学习”这一核心，成绩的好坏一度被视为前途明暗的直接标尺。然而，当我们步入大学便会发现，学习只是成长的一部分，全面的自我认知与把握更为重要。正因如此，高中三年成为了我们整个青春最集中、最专注的“注脚”。
我们常常听到一句话：“你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当你身处其中时，往往浑然不觉其独特；唯有当它逝去，回首遥望，才能深刻体会其珍贵与美好。这段时光的矛盾与魅力正在于此：它不可逆转，注定会成为回忆；无论你如何度过，似乎总会觉得有所“浪费”，从而留下些许遗憾。这也正是“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深意——我们身处当下时，总觉得平常，却在未来追忆时，才发现那段“平常”是多么的不寻常。
因此，我们坚持书写“左三右三”或随笔，目的就在于“记录”。高中三年，是你们表达欲和创作欲最为旺盛的时期。此刻的记录，正是为未来的自己留存一份最真实的礼物。基于此，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份礼物——《关于星星的瞬间》。这份整理收录了本学期同学们在作业中留下的精彩文字。我将它命名为“星星”，一方面是因为大家的文字如同星光，在我感到疲惫时照亮并慰藉了我的心灵；另一方面，你们每个人、每一段文字，也都是我心中的星星。
其中，张子萱同学所写的“远方依旧是我的愿望”，虽简短却力量千钧，它道尽了高中生对未来的憧憬与奔赴远方的动力。“远方”是一个充满浪漫想象的词。这让我想起两首诗。一是《古诗十九首》中的“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诗中的“客”，或许可以理解为未来的你。当你多年后翻开今天的记录，那些文字就如同远方来客带来的锦缎，它跨越时光，让你与当年那个心意坚定、满怀梦想的自己重逢，叩问自己：“故人心尚尔？”——那个少年的初心，是否依旧？另一首是余光中的现代诗：“有客自远方来，眉间有远方的风雨。”此时的“客”，则可视为历经世事、眉染风霜的未来的你，穿越时空，与此刻年轻的你静默对坐。
于是，“左三右三”不再仅仅是文字的载体，它更是一座对话的桥梁，连接着此刻的你和未来的你，让穿越时空的交流成为可能。这，便是记录最深层的意义。
最后，我想送给大家两段话。第一句是：“天空不是世界的界限，此刻才是。”我们每个人都是时间的旅人，背负着过去、现在与未来。而在其中，最应珍视的，就是“此刻”。另一段话出自美国诗人沃伦的诗句：“我们不加思索地相信，我们曾见过的，会永远如故，相信我们所知的是仅仅属于我们的一瞬间，相信即使时光流逝，第一颗星点亮窗户，我们曾见过的会秘密到来。”请相信，你们此刻所见、所感、所记录的一切，在未来某个时刻，会像一个秘密，穿越岁月的烟尘，再次与你们相遇，向你们挥手致意。
愿大家珍视此刻，记录当下，勇敢地奔赴你们心中的远方。
成年再看《水浒》，林冲却是最贴近“我们”的一个《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课堂实录 24
我们是否曾有这样的经历——年少时读一首诗、看一部作品，感触不深，却在多年后的某个瞬间，忽然对其有了全新的、深刻的领悟？这正如那句“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也如同蒋捷的《听雨》所描绘的，人在“少年”、“壮年”与“而今”不同的人生阶段，面对同一场雨，心境与感受却截然不同。这种随阅历增长而变化的解读，同样适用于我们对文学人物的理解，比如《水浒传》中的林冲。
虞美人·听雨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当我们问及“林冲是懦夫还是英雄”时，答案往往是复杂且摇摆的。年轻时，我们读《水浒传》，期待的往往是鲁智深那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豪侠之气，渴望看到热血贲张、快意恩仇的英雄故事。因此，初识林冲，很容易因其种种“忍”的行为而感到失望甚至愤怒：妻子受辱，他拳头举起却最终放下；遭人陷害，他选择顺从被发配；野猪林里命悬一线，若无鲁智深相救便已殒命，他却仍想着服刑期满……这一切，似乎都与我们心中“英雄”的形象相去甚远，显得过于懦弱。
然而，当我们逐渐成长，开始体会生活的重量时，对林冲的理解便会发生深刻的变化。学者为林冲提炼的关键词——“怕”，精准地揭示了他的核心困境。林冲与无牵无挂、天生侠义的鲁智深不同，他拥有太多：一份体面的教头官职，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份对安稳未来的清晰期待。他所拥有的，正是那个时代一个普通人奋斗一生所能企及的理想生活。他的一切选择，都源于对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日常”的恐惧。他不是一个主动选择反抗的“神话英雄”，而是一个被命运一步步推向深渊的“普通人”。他的“怕”，源于对家庭的责任，对生活的眷恋，以及对未来尚存的希望。
因此，林冲的形象之所以伟大且深刻，恰恰在于他的复杂与真实。塑造一个鲁智深式的、无所畏惧的理想英雄相对容易；但刻画一个像林冲这样，充满了普通人的牵挂、隐忍、无奈与卑微，在现实重压下挣扎求存的角色，则需要作家对社会与人性的深刻洞察。林冲的“怂”与“怕”，映照的是我们每个普通人在现实压力下的影子。他越是想在体制内安分守己、安稳度日，却越是无法被容身，这本身就构成了对那个时代最强烈的批判。林冲是《水浒传》中最不可能、也最不想造反的人，但就连这样一个只想安稳过日子的“良民”，最终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踏上梁山。他的悲剧，深刻地揭示了当时社会制度已经腐朽到何种程度——它的根已经烂了，连最基本的公正与安稳都无法为其子民提供。
所以，重新审视林冲，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文学人物，更是北宋末年无数被压迫、被欺凌的普通民众的缩影。他的故事告诉我们，在一个法律失序、强权横行的时代，所谓的“岁月静好”是何其脆弱。林冲这个人物所承载的，正是《水浒传》这部作品超越时代的批判力量与人性深度。
年少的鄙弃与成年的共情:
成年人的迫不得已与被命运裹挟。
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牵挂。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别人身上的苦头，尝起来舌根甘甜”《祝福》｜课堂实录 25
我们谈到鲁迅，一个无法绕开的主题便是“看客”。在《呐喊》自序中，他沉痛地指出，愚弱的国民“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这种“看客”心态，不仅存在于《祝福》中那些不断咀嚼祥林嫂伤痛的鲁镇居民身上，也清晰地体现在《孔乙己》里——当孔乙己穿着破旧长衫出现时，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的空气充满了“快活”。一个“笑”字，残酷地揭示了孔乙己在他们眼中已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供人取笑的“物”。这背后，是人的“物化”，即将他人视为满足自身某种需求的工具或谈资。
那么，这种“看客”行为背后的心理根源究竟是什么？首先，是对他人痛苦的好奇与消遣。围观者通过打探祥林嫂的悲惨故事，将之作为死水般生活中的一种刺激和谈资，用以填补精神的空虚，满足猎奇的心理。其次，是虚伪同情下的自满与优越感。那些流下的几滴眼泪，与其说是真切的悲悯，不如说是一种自我展示——通过“同情”行为来标榜自己的善良，并在与不幸者的对比中获得道德和境遇上的优越感。最后，也是尤为关键的一点，是通过指责获取道德制高点的资格。人们指责祥林嫂改嫁，仿佛通过批判她，自己就成为了传统道德的捍卫者，从而获得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批判权利。
总结来看，这些行为的实质，是一种深层的利己主义——“人之砒霜，我之蜜糖”，将他人的痛苦转化为自我心理享乐的源泉。麻木与自私只是表象，其内核是共情能力与真正同情心的普遍缺失。人性中幽暗的一面，恰恰体现在从观看和指责他人的不幸中，获取自身的优越感与道德平衡。
将这种分析投射到当下的网络时代，我们会发现，“看客”心理正以新的形式蔓延。网络上充斥着两种令人心惊的现象：一是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二是诱导他人自杀的冷酷言论。例如，在某些社会事件的直播弹幕或评论中，竟会出现“倒是跳啊”、“不跳都对不起围观”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为何隔着一块屏幕，人性会显得如此冷漠？
这背后的机理，与《孟子》中“君子远庖厨”的故事有相通之处。齐宣王不忍心杀牛而换羊，正是因为牛在他眼前颤抖，而羊没有。网络的匿名性与距离感，制造了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屏幕另一端的人，不再是具体、有血有肉的生命，而被抽象化、物化为一个符号、一个谈资。我们失去了对复杂情境的体察，丧失了推己及人的同理心，从而变得空洞、浅薄，最终滋生出极端的冷漠与残忍。
因此，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我们都必须铭记：要永远把人当作人，而非物。正如茅盾所言，“同情是被人类最高贵的同情”。共情能力，是我们能够推己及人、关爱他人的基石。鲁迅那句“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正是要打破这种隔膜与冷漠，将个体的命运与更广阔的人类共同体紧密相连。
最后，让我们以鲁迅在《我之节烈观》中的一段话作结，并以此共勉：“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自己和别人，都纯洁聪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虚伪的脸谱。要除去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强暴。……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这，或许也是鲁迅创作《祝福》等作品的终极寄托——不仅在于揭露，更在于唤醒，在于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努力去除冷漠与伤害，共同追寻一个更具同情心、更有人性温度的世界。
围观的群众：消遣与好奇
虚伪的同情：自满与优越
指责的资格：道德制高点
在网络时代，我们似乎也渐渐丧失了对复杂情感的体察，丧失了对他人境遇的体谅。空洞和浅薄最终导致的又是极端的冷和情绪的残暴。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鲁迅
兵荒马乱的期末，让我们谈一谈爱情《与妻书》林觉民｜课堂实录 26
这堂课从一个贴近生活的问题开始：“我喜欢你”和“我爱你”有什么区别？大家普遍感觉，“爱”比“喜欢”更深沉，更意味着责任。这引出了我们对“爱”的本质的探寻。
佛教将“爱别离”列为人生八苦之一，即相爱的人却不得不分离，这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之一。林觉民在《与妻书》中，正面临着与挚爱妻子的生离死别。然而，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主动选择这最痛苦的“别离”乃至死亡？答案恰恰藏在“爱别离”这三个字中——是“爱”本身。正如他在文中所言：“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正是对妻子的深爱，赋予了他面对死亡的巨大勇气。
那么，对于林觉民而言，爱究竟是什么？《与妻书》为我们揭示了三重深刻的关系，层层递进地诠释了“爱”的超越性。
第一，是“我与天下”的关系，体现了爱是超越自身。
林觉民写道：“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吾体吾幸为汝幸，为天下人谋永福也。”这是一种推己及人的博大胸怀。当他体验到与妻子相守的幸福后，便由衷地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渴望将个人的小幸福扩展为普天下人的大幸福。这时的爱，已超越一己之私，升华为一种“利他”的、愿与众生共享美好的崇高情怀。
第二，是“爱与死亡”的关系，体现了爱是超越自私。
文中有一个看似矛盾却极为动人的细节：林觉民曾对妻子说，与其让我先死而将痛苦留给你，不如让你先死，由我来承受这份丧偶之痛。这并非无情，而是基于一个残酷的现实：留下来的那个人，往往最痛苦。他宁愿自己背负这份沉重的悲伤，也不愿让挚爱的妻子承受。这深刻揭示了，真爱能使人克服人性中趋利避害、畏惧痛苦的自私本能。正如古龙所言：“你爱得越深时，就会越替对方去想，绝不疯狂，也绝不自私。”爱，在此刻表现为一种心甘情愿的牺牲与担当。
第三，是“爱与信仰”的关系，体现了爱是超越信仰。
林觉民坦白：“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他本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却因着对妻子至死不渝的爱，在那一刻无比渴望鬼神、灵魂之说真实存在。因为唯有如此，他的灵魂才能继续陪伴在她身旁。这种因爱而生的、对自身信念的短暂“超越”，在许多深情的话语中都有共鸣，例如：“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唯你，我希望有来生。”爱，在此展现为一种可以撼动最坚固信念的、穿越生死的力量。
通过这三重关系的剖析，我们看到，“爱”的本质是一种超越。它超越自身的局限，超越自私的天性，甚至超越固守的信仰。周国平曾说：“恨是狭隘，爱是超越。”喜欢，或许更多停留在“我”的感受层面；而爱，则是一种推动我们不断突破小我、成就大我的强大动力。人性中固有自私、胆怯、固执的一面，但唯有爱，能够冲破这些与生俱来的局限，使人变得勇敢、无私，甘愿为了所爱之人的幸福而放弃自身的利益乃至生命。
最后，以文中的三句精髓作结：“情之所至，乃向生而死，复明日如复前世。”这里的“向生而死”，与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形成深刻对照。林觉民是为了让天下更多人能拥有“生”的权利与光明未来，才毅然选择了自己的“死”。他奔赴的死亡，是为了换取一个能让无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充满希望的“明日”。这，便是“爱”最极致的表达与最崇高的境界。
恨是狭隘，爱是超越。
你是从哪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的？高中儿童节｜课堂实录 27
首先，祝各位大朋友儿童节快乐！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们收到了一份来自老师的惊喜——肯德基套餐，这为我们探讨今天的话题增添了一份温暖的仪式感。
从大家一两岁蹒跚学步，到如今十五六岁风华正茂，我们已经走过了十几年的人生路程。那么，你是否在某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正如作家毕淑敏所言，成长是一件无法拒绝的事情。它不仅仅是青春期的生理变化，更是一个持续进行、不断自我发现的过程。
一个有趣的网络讨论是：“那些意识到自己长大了的瞬间”。下面的例子让人会心一笑：比如切西瓜时第一反应是去找蒜瓣来擦（一种民间让西瓜更甜的习俗）；比如路过工地，对轰鸣的挖掘机不再驻足观看；又或者，当家里的弟弟妹妹缠着你问东问西时，你脱口而出：“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些细微的转变，都是成长在我们身上刻下的印记。
在此，我想分享几个属于我的“成长瞬间”。第一个瞬间，发生在我18岁那年，坐上火车前往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整个暑假，我都沉浸在摆脱束缚、拥抱自由的喜悦中，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然而，当火车即将启动，我转头望向窗外，看见母亲在站台上默默流泪的那一刻，我的心被击中了。我突然明白，对我而言，一个崭新的美好世界刚刚开启；但对母亲而言，她与女儿朝夕相伴的最亲密时光，已然画上了句号。从那时起，我知道，身后那道无条件庇护我的墙消失了，往后广阔的天地，需要我独自去面对。
第二个瞬间，是在大学里。当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见面第一句总是问“你是哪儿的人”时，“东北”这个身份像一枚印章，深深地烙在了我身上。也正是在离开之后，“故乡”这个概念才变得无比清晰和具体。它不再是一个寻常的地名，而成了一个会在月圆之夜深深惦念，却再也无法以纯粹“本地人”身份融入的地方，一个永远的精神归宿。
第三个瞬间，则藏在一个生活细节里——买药。我向来讨厌吞咽药片，偏爱胶囊。但当我自己去药店时，发现需要的胶囊要65元，而同等疗效的药片只需15元。在那一刻，我没有犹豫，选择了药片。这个简单的取舍让我意识到，成长意味着开始权衡利弊，为了更高的“性价比”，而学会放弃个人偏好，去适应现实。
那么，属于你的成长瞬间是什么呢？是第一次独自面对困境，是开始体谅父母的艰辛，还是某个悄然变化的兴趣爱好？
今天，我们的课堂活动就叫“童年的纸飞机”。正如周杰伦歌中所唱，“童年的纸飞机，现在终于飞回我手里”。我们将发给每位同学一张纸，请你写下那个让你感觉自己“突然长大”的时刻。然后，我们将折成纸飞机，让它们承载着各自的故事在教室里“漂流”。当你拾起他人的纸飞机时，你便读到了一段独特的成长轨迹。
希望通过这个小小的仪式，我们能共同捕捉那些看似平淡却打动人心的细微之处，更清晰地看见自己成长的脉络，而非浑浑噩噩地度过这宝贵的青春年华。
高中为什么要学语文？语文有标准答案吗？｜课堂实录 28
这堂课从一个核心的困惑开始：我们一方面被鼓励在阅读中形成自己的见解，不人云亦云；另一方面，语文考试却似乎存在着“标准答案”。这难道不是一种矛盾吗？它引出了三个层层递进的疑问：第一，如何判断我的个人理解是否正确？第二，正确的理解是否必须与作者的原意完全一致？第三，既然提倡多元解读，为何考试还要设置标准答案，这是否在禁锢我们的思想？
为了探讨这些问题，我们以李煜的《浪淘沙令》为例，重点分析了词末“天上人间”这四个字。古往今来，对这四个字的解读竟有多种，且都言之成理：
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境遇对比说：李煜从一国之君（天上）沦为难堪囚徒（人间），极言其地位与心境的天壤之别。
感叹语气说：“天上人间”如同一声惊叹“天哪！”，抒发了他面对春光逝去、故国难回的无限悲怆。
疑问追寻说：流水落花与春天一同消逝，它们是去了天上，还是散落在人间？充满了迷惘与追寻。
相见之难说：俞平伯先生认为，此句紧承“别时容易见时难”，意指再见故国之难，如同天上与人间之隔，永无会期。
面对这四种不同的解读，我们发现它们似乎都“对”。这恰好回答了前两个疑问：文本一旦诞生，就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它允许并期待着读者基于自身经验进行再创造。因此，阅读不必强求与作者原意完全一致，重要的是你能否从文本中找到支撑，形成自洽的、富有见地的个人理解。 这正是“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魅力所在。
那么，第三个问题随之而来：既然无需与作者一致，为何考试还会有标准答案？它是否在束缚思想？
这时，一个极端的例子能给我们启示：一位西方传教士曾将“天上人间”解读为李煜在人间受苦后意欲皈依上帝。这个解读在我们熟悉李煜生平与文化背景的人看来，无疑是“离谱”的。这个例子揭示了一个关键点：多元解读并非意味着可以“胡说”，它必须建立在文本本身和其产生的文化传统的基础之上。
由此，我们明白了语文学习和考试设置“标准答案”的深层意义：
奠定理解的基石：它训练我们一种严谨的文本解读能力，确保我们的理解不脱离文本的客观依据和历史语境，避免出现那种“传教士式的误解”。
培养文化素养：语文学习，尤其是对古典文学的学习，是让我们深入理解本国文化传统的过程。只有具备了这种素养，我们在解读其他文本时才不会犯下常识性的文化错误。
在这种多义之中你还要给它一种限制，你不能胡说，是要它里边的涵义真的有，而不是你可以随便乱说的。这在作品本身，在于你这个读者，对于一种语言符号、文化传统的了解和修养的理解有多少能力。--叶嘉莹
当下的语文学习，或许不能立刻让我们穷尽所有深意，但它是在为我们未来的人生阅历和知识储备打下基础。许多文章的真正韵味，需要多年后在某一个瞬间才能“恍然大悟”。因此，语文学科在根本上是一门关于人生的学问，而不仅仅是关于考试的学问。
学语文不仅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将来，语文是关于人生的学问。
语文考试中的“标准答案”，其目的并非扼杀个性，而是引导我们掌握一种合乎逻辑、尊重文本的解读方法，为我们未来更自由、更深刻、也更准确的创造性阅读，铺设一条坚实的起跑线。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课堂实录 29
我们对于杜牧的初印象，或许来自他那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诗句乍看之下，充满了风流才子的洒脱与不羁，仿佛他一生所求，不过是纵情诗酒、流连风月的“薄幸”之名。然而，当我们真正走进杜牧的生平，便会发现，这看似轻狂的诗句背后，隐藏着的是他一生理想落空的巨大失落与深沉苦闷。
杜牧并非生来就甘于“薄幸”。他出身名门，年少时便胸怀大志，曾以“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自喻，渴望以其惊世才华作为丝线，去修补帝王（舜）的朝服，意即辅佐明君，中兴日渐衰微的大唐王朝。他天资卓绝，23岁便写下流传千古的《阿房宫赋》，26岁即进士及第，这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时代，堪称少年得志，前程似锦。这好比一位学子，自名校一路保送至顶尖学府，风华正茂，举世瞩目。
然而，命运的转折点也随之而来。古代文人共同的宿命——“怀才不遇”，杜牧也未能幸免。他因性情耿直，不屑于官场的逢迎与钻营，导致仕途坎坷。自38岁起，他便不断被排挤，遭贬谪，辗转于各地担任闲职小官，可谓大材小用，壮志难酬。这正应了那句“文章憎命达”，意思是出色的文章似乎总与顺遂的命运相悖。正如大家在随笔中，往往是在心情低落、与朋友争执或深夜思索人生意义时，才文思泉涌；而在饱餐游乐、无忧无虑之日，反而难以下笔。对于杜牧而言，命运的这扇门被关闭了，诗歌的这扇窗才被真正打开。
理解了这份深沉的失意，我们再回看那首《遣怀》。诗中所描绘的“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并非单纯的享乐。他流连于青楼楚馆，与歌妓（如历史上真实的张好好）交往，终日借酒消愁，实则是为了排解心中无法实现政治理想的巨大苦闷与落寞。因此，“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两句，绝非得意的炫耀，而是一场大梦初醒后的沉痛自嘲与深刻反思。回首蹉跎的十年，他发现自己一事无成，未能实现“补舜衣裳”的宏愿，只在风月场中博得了一个“薄情郎”的虚名。这“薄幸名”的背后，是一个有志之士在现实压迫下，理想幻灭后无可奈何的自遣与无尽的苍凉。
所以，杜牧的形象远非一个简单的“风流才子”可以概括。他是一位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理想主义者，他的“风流”是其政治失意的外在宣泄，他的诗歌在潇洒不羁的表象下，流淌着的是一位末世才子未能施展抱负的悲愤与孤寂。
关于我们在语文课玩密室逃脱这件事情｜课堂实录 30
震惊！居然在语文课玩密室逃脱！
果然小朋友都喜欢玩游戏hhh
这是一节复习课，以PPT的形式来玩密室逃脱。
这节复习课上的很有新意，PPT也很神奇。
“他们是中国的脊梁”打开烛之武的两把钥匙:怀才不遇与临危受命｜课堂实录 31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罗隐
怀才不遇：古代士子的共同困境
临危受命：中国文人的使命担当
要真正理解烛之武，我们需要两把钥匙。第一把钥匙，是他所处的境遇——怀才不遇。他作为郑国的三朝老臣，满腹才华，却常年被埋没，担任着“弼马温”般的卑微官职。这好比一位北大博士毕生只能看守打印机，直到七十多岁，国家危在旦夕，国君才想起他。这种境遇并非孤例，它萦绕在许多古代文人的生命中：从辛弃疾“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壮志未酬，到罗隐“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的落第悲辛，都是“怀才不遇”的深刻写照。烛之武，正是这一群体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位。
然而，这引出了第二把，也是更关键的一把钥匙——临危受命。尽管背负着数十年来被冷落、不被重用的委屈与怨恨，但当国君在亡国边缘前来求助时，烛之武没有拒绝。他将个人恩怨置于一旁，为了国家大义，毅然接受了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且出色地完成了使命。这使他不仅是一个怀才不遇者，更是一位深明大义、勇于担当的爱国者。
这种“临危受命”的精神，是中国古代士人风骨的璀璨光芒。当燕国面临秦兵压境，荆轲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明知必死而毅然前行；当刘备集团颠沛流离，诸葛亮受托孤之重，为兴复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与烛之武一样，在绝境中挺身而出，将国家与使命置于个人安危与得失之上。
这与现代社会中可能更看重个人情感与利益的观念形成了对比。古人，尤其是这些被视为脊梁的士人，即便君主有负于己，即便前路渺茫，他们依然将国家利益与自身责任放在首位。正如鲁迅先生所赞誉：““中国自古以来，就在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烛之武，正是这撑起中华民族精神的“脊梁”中，坚实的一员。他的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伟大，在于超越个人的际遇，在危难时刻为国家命运扛起千钧重担。
课本之外的辩题-永远的朋友or永远的利益？《烛之武退秦师》之一:“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离”｜课堂实录 32
这一课中心有三个问题，1是烛之武的语言艺术，2是礼义之辩，3是人物形象和烛之武精神。
文章题为《烛之武退秦师》，核心事件是烛之武成功说服秦穆公退兵。然而，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是：在烛之武完成游说、秦兵已退之后，文章为何还要加上最后一段，叙述晋文公拒绝进攻郑国并撤军的情节？这看似多余的一笔，恰恰是为了深化主题，让我们更立体地审视那个时代的本质，尤其是晋文公这个关键人物。
我们通常认为晋文公是一位守礼的君主。史料记载他“广而俭，文而有礼”，并且他恪守“退避三舍”的诺言，似乎都印证了这一点。然而，如果我们深入分析他的行为，便会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以“退避三舍”为例，这表面上是对楚王昔日款待的回报，是守信重礼之举。但其深层动机却包含了精明的战术考量：通过主动后退来诱敌深入，让楚军产生骄傲轻敌的情绪，从而为最终的“城濮之战”的胜利埋下伏笔。这初步揭示了晋文公行为中“利”的考量。
更深刻的例证来自《史记》中对同一事件的补充记载。在秦兵撤退后，晋文公并未简单地罢兵，而是向郑文公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杀死曾建议郑文公杀害自己的大夫叔詹；二、要当面羞辱郑文公；三、立亲晋的公子兰为郑国太子。这三个要求，层层递进，充满了报复、威慑与控制的政治意图。尤其是扶植公子兰作为代理人，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让郑国成为晋国的附庸。此时，晋文公的形象已绝非谦谦君子，而是一位深谙权术、精于算计、一切以国家利益为最高准则的霸主。
不仅晋文公如此，文中的另一位君主秦穆公也同样基于“利”行事。他被烛之武说动，同意撤兵，但条件是“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在郑国驻军。这一“戍”字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态——他已将郑国视为可以掌控的势力范围。他并非真心帮助晋国，而是在为秦国未来的东扩布局。
这种因“利”而合、亦因“利”而分的关系，在晋文公死后立刻显现。秦穆公听闻杞子可作为内应，便毫不犹豫地出兵偷袭郑国，完全不顾昔日的“秦晋之好”。而晋国则在崤山伏击了回师的秦军，导致了著名的“秦晋崤之战”。曾经的亲密盟友瞬间反目成仇。
因此，纵观全文及后续历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驱动各国行为的核心力量并非仁义道德，而是切实的国家利益。正如荀子“性恶论”所指出，“人生而好利”，在国家层面更是如此。史学家吕祖谦对此的评论一针见血：“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离。”秦晋之间的关系，正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烛之武退秦师》一文，不仅展现了烛之武的个人智慧，更深刻地揭示了春秋时期诸侯争霸的底层逻辑：在表面的“礼”之下，涌动着的是关乎生存与扩张的、冷酷而现实的利益计算。这或许正是文章在烛之武退秦师之后，仍要续写晋文公反应的深意所在——它让我们看清，在那个时代，真正的胜利不仅仅是化解一场危机，更是如何在复杂的利益网络中，为自身谋得最大的生存与发展空间。
我的一个综艺策划朋友，我，和你：寻求自己的道“知识是手段，而非目的”《庖丁解牛》由“技”到“道”｜课堂实录 33
文章《庖丁解牛》的核心，不仅在于讨论顺应规律，更在于揭示庖丁与普通厨夫的根本区别。文中一句“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点明了关键，庖丁所追求和热爱的，是“道”，这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技”。那么，“道”与“技”的本质区别何在？
《庄子·养生主》庖丁解牛段落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可以观察庖丁解牛完成后的状态：“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他感到心满意足，并非仅仅因为完成了一项工作，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找到了乐趣，实现了自我价值。这正是“道”与“技”的分野。正如学者所言，“技”指向的是一种功利的手段，若庖丁仅将解牛视为谋生的工具，那便停留在“技”的层面；而他所追求的“道”，则是超脱了基本功利目的，通过解牛来实现自身的理想与价值，成就最好的自己，并从中获得精神的满足与快乐。
为了更通俗地理解，我们可以看看身边的例子。比如一位综艺策划人，如果他将繁琐的策划、报告、编写脚本仅仅视为一份赚钱的工作，那他便囿于“技”的层面。但若他心怀“小夜灯”般的理想，希望通过节目将自己对生活之真、善、美的理解传递给观众，在忙碌的现实中为人们点亮一盏温暖的灯，并在此过程中实现自己作为编导的价值，这便是他所追求的“道”。
同样，作为一名教师，如果只将备课、批改作业、处理琐事视为养家糊口的职业，那便是“技”；但若其目标是希望在传授知识的同时，引导学生更深刻地认识世界，将文学与诗歌中蕴含的爱与美如蒲公英种子般播撒出去，这便是教师的“道”。
对于在座的每一位学生而言，面对繁重的课业，如果仅仅将学习视为获取高分、通过考试的工具，那也只是一种“技”。但倘若将知识视为认识世界、丰富自我的手段——学习数学是为了培养逻辑思维，学习语文是为了感知世界的真善美，学习英语是为了将来能更顺畅地与世界交流，学习地理是为了开阔视野、认识祖国山河——那么，学习便成为了你们的“道”。
最后，以“乌鸦喝水”的寓言作比：知识如同乌鸦投入瓶中的石子，是必要的手段；而最终喝到的水，则是我们希望达成的理想与境界。知识本身不是目的，我们应以知识为基石，借助“技”来丰盈自我，不断靠近并最终成就我们各自理想的为人之“道”。这才是《庖丁解牛》希望我们领悟的真谛，也是我们每个人需要去寻求的属于自己的道路。
技是功利指向，而道是自我实现。这个想法来自杨立华老师所说。
想通过这一点让学生思考，明白，自己学习的目的是什么，自己追求的道是什么。
我居然在高中语文课上讲王者荣耀？用王者英雄的方式打开庄周 ｜课堂实录 34
"曾经也有国君因为这能力而聘请我，但我并不愿成为供奉在祭坛的牛，披着锦绣被送到供桌上。《王者荣耀》庄周台词出自《庄子钓于濮水》。庄子追求精神的独立和生命的自由，远胜于世俗的权位与荣耀。他宁愿像乌龟一样在泥泞中自在爬行，也不愿被世俗事务所束缚。
《庄子钓于濮水》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在游戏中，庄周的被动技能是“化蝶”，它的台词是“蝴蝶是我，我就是蝴蝶”。这引出了庄子另一个核心哲学思想——“齐物论”，以及“庄周梦蝶”的典故。
《庄子·齐物论》（梦蝶段落）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个寓言的本意并非仅仅形容梦境美妙或人生无常，其深层含义在于打破人与万物之间的界限。庄子认为，人与自然界万物本是同根一体，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人应该摒弃“物我之别”，顺应自然，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在游戏中，庄周有一句台词“死亡，美妙的长眠，值得高歌一曲”。体现了庄子独特的生死观。这一观点在“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中得到了极致体现。
《庄子·至乐》鼓盆而歌段落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庄子的妻子去世，好友惠子前来吊唁，却见庄子“箕踞鼓盆而歌”。惠子责备他，但在庄子看来，人的生命源于自然之气，由气成形，由形而有生命；死亡不过是回归自然，重新化为气，这就像春夏秋冬四季更替一样自然循环。因此，为死亡而悲伤痛哭，反而是不通达生命本质的表现。这种将生死视为自然过程的达观思想，深深影响了后世的文人，如陶渊明在他的《拟挽歌辞》中所写：“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与庄子的思想一脉相承，都体现了将个体生命托付于自然山川的豁达胸怀。
《侍坐》：多年以后，我终于与平凡的日常和普通的自己和解。“平原和丘陵也一样不朽。”｜课堂实录 35
平凡真的是贬义词吗?平凡的一生真的是毫无意义的一生吗?
如果我们是孔子，是否会赞同曾皙（“点”）那种描述洗澡、吹风、唱歌的平凡志向？这引出了我们对“平凡”与“伟大”的思考。我们常常被教育要树立远大理想，比如成为科学家、考上名校，仿佛只有这些才配称为“志向”。而一个三年级小女孩“想天天吃妈妈做的饭”的愿望，或是我们“上好上午的课、和同学吃顿好吃的、午睡、晚上学习”这样平凡的一天，却很少被我们郑重地视为理想。这种对比促使我们反思，我们是否不自觉地贬低了“平凡”的价值？
《论语·侍坐》（节选）
“点，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这种对“平凡”的轻视，或许源于我们成长中的经历。从前我们有梦，有天马行空的理想，后来才发现，我当不了救世大侠，也练不出超凡绝尘的武功，不能名垂青史，百世流芳，更不能用独特的魔法和与众不同的超能力拯救世界。但随着年龄增长，当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众多比自己更优秀、更有才华的人之中时，才发觉自己似乎和别人走上了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做一份普通的工作，成为一名彻彻底底的普通人。诗人穆旦在《冥想》中的诗句——“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精准地击中了这种普遍的失落感，让人感到自己无法名垂青史，最终只是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师，做着普通的工作。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穆日《冥想》
然而，平凡真的等同于毫无意义吗？讲稿通过一段个人经历给出了答案。在一个短短十五天的假期里，接连经历了亲人病逝、家庭火灾和交通意外等一系列波折后，最深刻的感悟是：当初那些与家人平静聊天、无忧无虑出游、一起吃顿饭的“寻常”日子，原来如此珍贵且来之不易。这正应了纳兰性德那句动人的词：“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所谓的平凡，恰恰是由无数安稳、没有变故的瞬间构成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平凡并非缺乏意义。我们每一个宁静的下午，都是与无数潜在的不幸和灾难擦肩而过才获得的片刻安宁。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幸福感——例如在食堂吃到可口的饭菜，看到一只漂亮的鸟，仰望一轮满月，或者老师看到学生专注的眼神和整齐交上的作业——这些都属于平凡生活的真实而珍贵的意义。正如一句话所说：“生命在闪耀中现出绚烂，在平凡中现出真实。”
如果你生活在战火纷飞的战乱年代，能够“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吗?
如果你生活在饿殍遍野的饥荒时期，能够“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吗?
如果你生活在疾病肆广的疫情之下，能够“浴乎沂，风乎舞号，咏而归”吗?
如果你生活在阶级界限分明，男女地位不平等的国家，能够“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吗?
建构一个人的日常是很重要的事，看似平凡的理想实际上包含许多不平凡。
其实我抵死反抗把所有东西导向一个励志的心灵鸡汤的方向。我绝对不会跟大家说，各位，你们要把每一天当作第一天来活，你们要把跟每个人的见面都当作最后一面。人不能在这种高强度的情绪底下生活，那不是过日子的方式。
我也不会跟各位说生命一直是很美好的，因为我们都非常知道，生命很多时候并不太美好。
但是现在的我，究竟会去怎么理解这件事呢？我觉得就像是今天，我跟各位，我们在这儿度过一个十分平静的下午。但即使是这样一个毫不出奇的下午，都是我们与无数的不幸、无数的灾难擦肩而过才能够得到的片刻。
——黄丽群（《海边的房间》作者）一席演讲
最后，我们应当建立一种更包容的价值观：我们既可以赞美英雄、歌颂伟业，也可以坦然接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价值。就像费贝利所说，我们不仅要赞美高耸的东西，也要知道“平原和丘陵也一样不朽”。我们的生活如同一本书，页面上是平凡的文字，而每一个字下的注解都蕴含着时代的馈赠与我们自身的热望。所以，让我们在赞美英雄与鲜花的同时，也去赞美身边的小草、拂面的春风、你的同桌、你的老师，去赞美每一个心怀热望、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并为我们自己所拥有的、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凡生活而鼓掌。
生命在闪耀中现出绚烂，在平凡中现出真实。
我不要光赞美高耸的东西，平原和丘陵也一样不朽。——英国作家菲·贝利
我们的生活像一本书，页面上只看到了平凡，但在页面底下，用小字密密麻麻地为平凡做出种种伟大的注脚。每一个宁静祥和的“平凡”日子，都是时代慷慨的馈赠；每一个“平凡”的我，都享受作为“自己”的价值。我们赞美英雄，赞美不朽，赞美行侠仗义和拯救世界，赞美鲜花簇拥和掌声环绕。但我们也赞美热烈生长的春草，赞美不留痕迹的晚风，赞美身边的你和我，赞美每一个在世界上心怀热望地生活着的普通人。我愿为我的平凡鼓掌。
《雷雨》与《俄狄浦斯王》：“天地间的残忍”与“悲悯的心情”命运悲剧的意义？｜课堂实录 36
一直认为《雷雨》的主题不仅限于对资本主义的揭露和封建制度的抨击，更有作为一个命运的悲剧，以“悲悯的心情”对“天地间的残忍”的揭示。（曹禺：《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所觉得的天地间的“残忍”）
所以引入了命运悲剧的代表作《俄狄浦斯王》作为对照阅读，以揭示阅读悲剧的双重意义。第一，认识到人性的黑暗和丑恶，命运的无常和叵测，第二，“命运可以摧毁伟大崇高的人，但却无法摧毁人在反抗中所表现出来的伟大崇高。”
三大悲剧是文学理论中一个重要的分类概念，主要源于西方戏剧理论，用以区分悲剧作品的核心冲突来源。它通常指以下三种类型：
命运悲剧
命运悲剧是古希腊时期最典型的悲剧形式。这类悲剧的核心冲突在于人与无法抗拒的超自然力量（即命运）之间的对立。主人公往往是英雄或贵族，他们的人生被神谕或命运所注定，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挣扎和逃避，最终都无法摆脱命运的罗网，走向既定的毁灭性结局。这种悲剧强调的是命运的不可违抗性以及人在其面前的渺小与无奈，从而引发观众的恐惧与怜悯。最著名的代表作品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其中主人公竭力逃避“杀父娶母”的预言，却恰恰因为自己的反抗行为一步步实现了预言。
性格悲剧
性格悲剧主要兴盛于文艺复兴时期，其核心冲突源于主人公自身的性格缺陷或内在矛盾。悲剧的结局并非由外部命运或社会强加，而是由主人公复杂的个性、某种执念或情感（如野心、嫉妒、犹豫、多疑）所导致。正是因为这些性格上的“悲剧性弱点”，主人公在关键时刻会做出错误的抉择，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最终走向自我毁灭。这类悲剧将关注点从外部神祇转向了人的内心世界，彰显了人性的复杂与深度。莎士比亚的作品是性格悲剧的典范，例如《哈姆雷特》中主人公的优柔寡断、《奥赛罗》中主角的轻信与嫉妒，都是导致悲剧的直接原因。
社会悲剧
社会悲剧主要出现在19世纪以后的近现代文学中。这类悲剧的冲突焦点是个人与强大的社会力量、制度或不公之间的对立。主人公通常是普通人或小人物，他们的悲剧并非源于神秘命运或性格缺陷，而是由黑暗的社会现实、腐朽的道德观念、残酷的经济剥削或僵化的阶级结构所造成的。社会悲剧旨在揭露和批判社会存在的问题，强调环境对个人的压迫，并唤起观众对社会改革的思考。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以及曹禺的《雷雨》等，都被认为是社会悲剧的代表作，它们深刻展现了个人在特定社会压迫下的挣扎与毁灭。
孔子：不容，然后见君子｜“黑暗对光明的拒绝，有错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课堂实录 37
灵感也是来自罗翔老师在b站的介绍孔子的一个视频，正好承接《窦娥冤》讲一讲，在理想主义和君子之道与现实相龃龉，面临被嘲笑和诋毁的境地之时，如何维持精神的坚守和崇高。
在我像大家这么大的时候, 我特别不喜欢学孔子, 因为我觉得孔子首先他说的话我也听不懂，"知乎者也"的表述仿佛隔着一层迷雾。但随着阅历增长，我逐渐领悟到其中蕴藏的智慧深度。人类思想史上群星闪耀，而孔子这样的先贤恰如文明大厦的基石——我们今日建构的知识体系与价值观念，无不站立在他们开拓的思想地基之上。追求独立思想并非要割裂传统，恰恰需要通过理解这些塑造人类文明的伟大心灵，才能突破自身认知的局限，在巨人的肩膀上望见更辽阔的风景。
《上梅直讲书》
夫子曰：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不容然后见君子"这句箴言，恰如一面映照理想主义者处境的明镜。当孔子周游列国却屡遭拒斥时，他曾发出"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的慨叹。颜回的回答振聋发聩："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真正的理想从来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它的价值恰恰体现在与世俗的扞格不入之中。当我们怀抱对正义与公理的信念却遭遇嘲讽，当纯真的理想被斥为幼稚，这何尝不是现代版的"不容"之境？
在追逐理想的道路上，荆棘往往比鲜花更早出现。若我们渴望全世界的掌声，就难免会陷入向世俗妥协的陷阱，用媚俗的姿态换取虚假的认同。那些贬低与排斥的声音，反而成为检验理想纯度的试金石。正如黑暗对光明的拒绝从不会减损光明的价值，现实对理想的抗拒恰恰印证了理想的珍贵。当我们遭遇这样的时刻，应当记得"不容然后见君子"的智慧——坚守内心的准则，在孤独中保持思想的贞洁，这本身就是对理想最庄严的守护。
“不容，然后见君子”
三八妇女节这天，我对学生讲了这样一番话女神？女生？消费？妇女节的真正意义｜课堂实录 38
国际劳动妇女节的全称中包含“劳动”二字，其起源并非当今社会所普遍认知的娱乐性或消费性节日，而是一个具有深刻政治意义的纪念性节日。这一节日的设立初衷是为了纪念女权主义的先驱者，以及那些在历史上遭受歧视与不公却勇于奋起反抗的女性。在20世纪之前，女性地位普遍低下，具体体现在劳动与政治两个层面：在劳动领域，女性即使完成与男性同等甚至更多的工作量，仍面临严重的同工不同酬现象；在政治领域，女性长期被排斥在参政权利之外，政坛几乎由男性垄断。
1909年，曾有女性组织罢工运动，抗议薪酬不公，但参与者遭到残酷镇压，有人甚至被拘捕十七次、肋骨被打断。而在政治权利方面，艾米林·潘克赫斯特曾领导三百多名妇女集结，要求参政，该行动遭到激烈反对，最终导致一百一十五名女性入狱，两名反对者丧生。1910年，克拉拉·蔡特金在国际妇女代表大会上提议将每年3月8日定为国际劳动妇女节，旨在纪念那些为争取女性权益付出牺牲的先驱。此后，这一节日逐渐演变为全球争取平等权益的象征。
如今，不少人对“妇女”这一称谓抱有排斥心理，认为它暗示年老、已婚或不再青春，这背后潜藏着对女性年龄与外貌的社会偏见。实际上，每个年龄阶段的女性都具有独特的美与价值，不应因年龄增长而焦虑。与此同时，消费主义将妇女节包装为“女神节”或“消费节”，强调男性为女性送礼，这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节日的本质意义。虽然消费行为本身并无问题，但我们需要警惕其中隐含的消费陷阱，保持独立思考。
国际劳动妇女节的核心并非欢庆，而是纪念。它不是为了歌颂女性的生育价值或母性身份，而是为了铭记所有为争取平等权益而英勇奋斗的女性。她们以坚韧与勇气，为后世铺就了道路。正如诗人索德格朗所写：
“美丽的姐妹，请攀登最坚硬的岩石,
我们全都是女战士，女豪杰，女骑手,
纯真的眼睛，天空般的额头，玫瑰的面具，
沉重的波涛和飞逝的鸟儿
我们是最意外，最深沉的红色,
老虎的斑纹，绷紧的琴弦，不会晕眩的星星。”
这段诗句献给每一位在历史中前行的女性，也提醒我们所有人——无论性别——不忘这一天所承载的抗争精神与深刻意义。
Fight on, and God will give the victory.--Susan B. Anthony
《窦娥冤》与《七号房的礼物》：如何面对“迟来的正义”？｜课堂实录 39
迟来的正义是非正义, 但是他至少比无法等待的正义要强。
我恨那懦怯的理想主义，它只教人不去注视人生的苦难和心灵的弱点。--米开朗基罗
他只教人不去注视人生的苦痛和心灵的弱点, 我们当和太容易被梦想与甘言所欺骗的民众说, 英雄的谎言只是怯懦的表现,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 便是注视世界的本来面目。我希望大家在拥有自己的内心的理想的时候, 也有勇气去注视这个世界的黑暗面, 在你意识到这个社会存在种种不公, 存在可能会后续才会迟来的正义的时候, 你也能够坚守自己心中的道德准则, 和一种理想的标准, 所以最后送给大家一段话,。人类的有限性,这种有限性决定人类的司法制度必然存在瑕疵, 理想主义者往往因为太过于沉溺现实, 沉溺他的幻想, 而因为现实幻灭了, 从而陷入一切, 什么都不相信的这样一种虚妄的深渊, 而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敢于正视人民的鲜血。只有大家意识到人生的不公正, 你才会去向往圆满, 如果你把正义放在追求的高点和践行的准则, 也就可以容忍并试图去改正, 我们现实世界的所有荒诞和一切不正义的行为, 也就能够让自己不至于, 尽管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我也能够做一束光, 不至于成为一个黑暗的推手。希望大家也能够坚守自己心中的道德准则, 在你将来碰到你无法改变的现实的时候, 想一想我所追求的正义, 我所追求的真理, 我不可改变的道德标准是什么。
三观是评判作品的唯一标准吗？文学的厚度与重量｜课堂实录 40
高三一模结束，我们终于可以在紧张的复习中稍作喘息。我一直想在高中毕业之前和小孩儿们说点什么，我想，在高中阶段，除了考试和做题之外，还有涉及文学、阅读乃至生活的一些很重要的问题，是我希望在毕业之前和他们讨论的。所以有了“给高三毕业生的三节语文课”的想法，在不耽误教学进度的前提下，拿出三节课，聊聊文学和生活。
第一课，我想谈谈文学的厚度和重量，谈谈“三观评判”式阅读与“三观审查”式读者的局限性，谈谈文学带给我们什么，谈谈在当今这个信息芜杂的时代，除了“二极管”式的评判方式之外，我们何以更贴近人的存在本身。我希望他们正直，智慧，也希望他们包容，理解，善于思索和倾听。
我想，或许语文无法构成他们完整的一生，但一颗观念的种子能萌发出幼芽，已经足够了。
比起复杂、立体的人，我们更愿意接受一个纯粹的好人或是坏人。
满腔的正义感也是需要警惕的, 因为正义感本身也会产生极大的暴力性
自欺是自由的阴影。-- 萨特，一个人一旦有了自由, 有了选择的权利, 他往往会选择自我欺骗
文学和其他的人文学科最大的一个区别, 就是内心的一种不断挖掘的深度, 我们能发现咱们学历史, 咱们学哲学, 我们经常会通过学习历史, 总结一个历史规律, 帮我们更好地了解这个时代, 可以说历史和哲学等其他的人文学科, 我们在努力的去探索, 总结和构建一些外部世界的规则, 结构和规律, 我们希望的是把一个复杂的状态, 还原为一个清晰的结论, 但是文学不一样, 如果其他的人文学科追求清晰, 我觉得文学是追求一种混沌, 文学会希望把结果的清晰, 还原为这个事件发生的那一刻的, 这样一种混沌的状态, 一种迷茫的, 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去理解的一种状态,
在一些伟大作品中, 作家会拿着精密的刀具去, 一层一层的剖开我们的五脏六腑, 去把你内里隐藏的那一地, 可能不可见光的念头去抖落出来, 而这个过程它不依靠任何的理念, 他只是凭借着无限的逼近人, 何以为人的这样一种勇气, 甚至有的时候, 当你不断的去逼近内心中那些阴暗的角落, 无光的角落, 你不断的去叩问一种真实的人性的时候, 我们可以说这种勇气是令人绝望的, 因为你可能就越来越探索, 你越发现人性可能走到最后, 他是没有出口的, 但是伟大的作品在于他可能绝望, 他可能发现很多不可见光的黑暗的东西, 但是他们不会欺骗自己, 文学不会隐瞒, 也不会欺骗文学, 会如实的暴露这种真实, 会让你在一个作品当中去找到我们自己, 面对我们自己, 从而去认清我们自己, 并且在此基础上去发现一种人类普遍的经验,。
除此之外, 我觉得文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重要的内容, 就是延迟推断。人对于事物的理解越深入, 你认识世界的层次越丰富, 你就越不会去轻易的给出一个判断, 所谓的文学, 其实它是一门极端的去向内挖掘的一种学科, 文学当然也写社会, 它也反映现实, 但是文学最本质上勾勒的最深的对象, 却是人的存在本身, 当一个人他向内, 一个作家, 他向内挖掘的越深, 那么他评价的标准也就会越模糊, 文学产生的基础就是你个人的理解, 你个人的经验, 个人的生命, 当你个人的理解, 你的经验越丰富的时候, 你的思考越深入的时候, 你越会发现一件事情, 就是人是复杂的, 人是模糊的, 人是不能轻易的用一个词, 一个好坏去进行判断的, 你会认识到人的心灵, 人的选择和人的行为, 很多时候你是很难用一两句, 简单的道德评价去进行概括的, 很多时候文学是越读越沉默的, 是越走岔路越多的, 而我们去阅读文学的时候, 其实也不是为了获得一些你对我错的争论, 我也不是要把别人强迫别人, 承认自己认为正确的观念, 而是我们在彼此的语言的交锋中, 在彼此观念的分享中, 在彼此语言的进退里, 我们一起去尝试出, 开拓出一些更多的理解的可能性来, 你要去触摸触摸人的复杂和人的不可理解性, 你是产生一种由我的经验, 我的观念出发的一种认知, 从而去告诉自己, 我无法轻易就断, 我们当今时代的二极管思维, 其实它是一种帮助人们去迅速的做出选, 择和判断的结果, 但是在这种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当中, 我们有的时候会发展出一个灰色的, 过渡的中间状态, 而这种中间状态的产生, 往往标志着人类思维的一种巨大的成熟和进步, 而当我们理解这一点, 我们也就理解了文学到底该如何去读,。
当我们不再立马断言一个角色是好是坏, 是渣男还是渣女时, 当我们在两种极端的判断力, 寻得一个中间数值时, 当我们接受所有人性里都包含一段, 晦暗不明的灰色地带时, 当我们沉思与尝试理解人物选择背后的, 所有经历与可能时, 那么对文学和对人的理解就会自然地丰盈起来,
我们用高中三年，建立了一座青春博物馆。｜课堂实录 41
如果给自己的青春建立一个博物馆，你会在展柜里陈列什么呢？
逛博物馆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也就有了这次活动的开始——距离高中毕业还有三十余天，这些十八岁的小孩儿，将如何回忆自己的高中三年？
在刚考完二模的周末，我们发布了一个调查问卷，邀请大家陈列分享自己的展品，并为它写一段介绍。我欣喜于他们的热烈，赤诚和敏锐，欣喜于在繁重的学业和考试的重压之下，依然焕发出无穷生机的少年意气。松浦弥太郎说，“一百件物品中，有一百个日子”。在这里，每一件平凡之物都在替我们背诵青春。晚霞、彩虹、窗外的飞鸟，那天所有人凑在走廊里观看一场火烧云，晚自习时明亮的月亮，仍然挂在十八岁的树梢。
这些展品是一个秘密，替我们保管所有的欲言又止。
有小孩写，“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带着这些18岁的美丽的，珍贵的宝物继续向前走吧，“直到整个宇宙都装在我心中。”
青春终将如同纸张泛黄起皱，但写下的文字会替我记得。
习惯性地留下别人留下的纸条，将那些存在的记忆载体夹在一本书的某一页。直到有一天书终于合不拢，散落成一地留不下的时间。
周边就是你在我周边。
有时候，青春是个不太高明的收藏夹，总是把最珍贵的东西，塞进最不起眼的缝隙。
一百件物品中，有一百个日子。-- 松浦弥太郎
上百件不值一提的事组成了现在的我们。-- 梵范
总是看到很多鸟，比我的人生有规划。
假期和朋友是人生中最精彩的两样东西。-- 村上春树
而你，我的朋友，才是真正的宝物
未来的某个至暗时刻，会被背过的诗点亮｜课堂实录 41.5
终于要高考了。回头一看，我们一起走了好漫长又好短暂的路。
我常常觉得高考之于语文，就像春蚕褪去的第一层茧——它从来不是文学旅途的终点，而是生命真正以诗眼观照世界的起点。当科技以不可预料的速度不断将我们推向充满不确定性的宏阔未来，人文自身也同样有其觉醒：文学可以成为我们前进路上的依靠。
在我们的诗歌教育当中，对一首诗的背诵往往先于对它的理解，而真正的心灵相通的共情，往往是发生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个的，不可预料的瞬间。所以我想，很多时候，诗歌或者说文学，它涉及对时间的理解，它是所有古老时间的总和，是过去某个“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瞬间在未来的显影。未来的某个生命至暗时刻，会被从前背过的一句诗照亮归途。
语文不是手法技巧知识点的简单罗列，更不是试卷的分数可以简单丈量的，它过去延伸至未来的漫长回音，是跨越时空的心灵的彼此触碰，是人类在茫茫宇宙中彼此相认的精神密码。
古人所经历的相思、离别、天涯孤旅、我们今天依然在经历；而他们遭遇的困顿、迷失、孤寂萧索，我们又何尝不在品味呢？
这是文学独有的温度，也是文学独有的生命力量：陆游的断桥梅花开一千年，杜甫的无边落木落一千年，千年后当我们临窗而坐，书页上的文字依然能穿越千年尘埃轻轻覆盖我们的眼睛。
当人工智能与数字文明的羽翼笼盖四野，文学永远保留一片水草丰茂的土地滋养我们的灵魂。
“闭门觅句非诗法，只是征行自有诗。”--杨万里
愿你一路顺遂，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塔朗吉《火车》
或许，真正的文学征程，反而始于考场上合上笔盖的刹那。此后生活就是我们的文本，困顿就是我们的考题。祝愿高考的小朋友们金榜题名，一路顺遂，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祝福大家拥有自由、书籍、鲜花和月亮，勇敢地去生活，去犯错，去跌倒，去胜利，去从生命中再创生命。
“在世俗的雨里，决定成为自己”--生命的意义与价值｜课堂实录 42
终于来到最后一节课。想了很久最后一节课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决定，谈谈生命的意义，和“做自己”。
寻找自我生命的意义或许是每个人都会撞上的终极命题，而自我的终极形态也不是固化的雕像，而是流动的江河，是在不断的矛盾、反省和探索中慢慢触摸到自己的核心。做自己不是自私、不是盲目反抗，也不是用简单的喜好和行为来定义自己，而是在矛盾、探索和追寻中反复触摸自己的核心。
陈子昂在诗中描述了一种名为"兰若"的植物，它在春夏之际绽放出独特的美，却不与百花争艳，体现了一种"幽独"的内在美——一种内向、仪式独立的优雅与美丽。这种美被解读为一种与流俗不同的骄傲和美丽。诗中提到"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暗示时间流逝，从春夏到秋冬，生命从繁华走向衰落。陈子昂感慨"芳意竟何成"，表达了对生命成就与意义的追问：美丽的生命最终成就了什么？留下了什么？仅仅是无尽的凋零吗？陈子昂本人一生追求功名与政治理想，却最终失败，死于大雨之中，因此这首诗也是他对自身生命落空的感慨，以及对生命无常的体悟。这种对生命完成的焦虑并非古人独有，而是贯穿至今的普遍情感。现代人渴望成名、成功，追求世俗意义的认可，但成功的标准往往是外向的——依赖于外界的评价、被看见的渴望，以及对他赞赏的期待。
张九龄写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他认为，草木（如兰叶、桂花）各有其本心和天性，春夏秋冬各有其美，无需向外寻求欣赏者的折取。如果一个人能体察自身的美质，充分认知自身的美丽，那么外界的认可就不再重要。这体现了一种内在的坚定和丰盈。我想，这里的“有本心”三个字是非常打动人的——既然草木本身就有这样美好的本质和天性，又何必去乞求观赏者的喜爱和攀折呢？同样的，如果我们对自身生命的美丽已有充分的认知，是否有他人的认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在社会中生活，自我评价往往源于他人的反馈。如果将生命价值完全置于他人评价之上，就会因不被看见而感到失落、迷茫和挫败。但期待有时可能带来危险——它可能变成一种操控，源于他人想从你身上看到什么、证明什么。然而，期待的本质是爱：无论你是否考上名校、是否出人头地、是否获得世俗成功，都不影响爱你的人对你的关怀。因此，更重要的是不辜负自己，而非仅仅满足他人的期待。无论大家有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我对大家都只有爱。
认识自己并不容易。过去的教育体系往往希望每个学生达到同一标准，但人不是标准化的种子，不是每种花都一样。人不是种子，至少不是同一种花的种子，就像不是所有的花都适于肥沃的土壤，沙漠就是仙人掌的乐园。
生命并不只是向外寻取，更需要内向追溯和修补，去探索自我的本心，允许自己做自己，也允许别人做别人。真正的觉醒始于与自己对视的勇气，当我们不再只用他人的尺子丈量生命，历经与自我的反复周旋，那簇来源于“本心”的不灭的火焰，终将照亮独属于自己的山河。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自己满溢,自己降露,自己做焦枯荒野上的雨。--尼采
祝大家在世俗的雨里，决定成为自己。
高中毕业，我给第一届学生写了一首歌…｜课堂实录 43
最后的最后，我想送你一首歌。
南宋的章良能《小重山》里写“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当时移世异事过境迁，承载往日的旧物或许尚且留存，而故地重游不可复追的，往往是少年心迹。和小朋友在一起的三年我常常想，少年心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这些果敢和热忱，真挚和赤诚，在那些被成人世界的规则反复搓摩和被压力和失败环绕的黯淡时刻，曾给予我无限勇气。三年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我常想尽可能在这些少年的成长路上予以支持，又常觉语言所能言说的实在太少，自身所能做的又何其有限。所以最后，我想，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吧。
我给这首歌起名叫做《少年不老》，很多时候老去的先兆往往不是身体机能的衰颓，而是新鲜感和好奇心的流失，勇气和期待的减退，真心和诚意的消磨。最后一个愿望，是珍重少年心，愿你在无限广阔的未来，走出比春天更长的路。
它时少年独有的勇气与热忱，是大家此时此刻明亮清澈的眼睛，真挚赤诚的情意，坚定出发的果敢和对于未来无限可能性的一种期待。
“我们所坚信的真相，多大程度上被谎言构筑？”｜课堂实录 44
苏轼在《石钟山记》中感慨：“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但是，在当今社会，仅凭“目见耳闻”来把握“事之有无”，又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题目使我想到很多东西。我想，文学的终点始终是对人性种种晦暗与光明的照亮。而当今时代，高速的数字网络用新闻和热点，织就一座真伪混杂的镜子迷宫，很多信息都在不断的反射中扭曲变形，让我们迷失在算法的洪流之中。而这些镜子映照出的，往往是人性中包括轻信、独断、自负、偏见在内的种种不堪。
《镜子森林》里说：“社会需要的是真相，不是编剧”。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在传播信息，实则在生产偏见。当事实在流传中发生偏移，我们如何断定，我们所眼见的就是真相呢?
电影《狩猎》（Jagten）的启示：真相对围观者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一个道德支点来宣泄情绪，之后便遗忘，任由真相被淹没。
古代文人出行缓慢，在船上闲聊消遣，为参与对话，需要记忆大量知识，于是有了《夜航船》这种百科全书，古代知识以记忆为动力，教育目的是帮助人们占有和记住更多知识。如今我们时代的真实生存图景已与过去极为不同，手机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个器官，只要接入数字网络，就能携带人类历史上积累的所有知识。因此我想，真实生活中我们所更需要的，或许不再是简单的记诵，而是深入的辨别，是区分事实和观点，是凭借逻辑，理性和经验做出甄别和判断。然而这是困难的，如同猫一杯的寒假作业事件，很多热点事件发酵之后都难逃反转的宿命。一方面，媒体为了利用舆情获取流量红利，变相鼓励极端性和话题性的内容生产；另一方面，我们的情绪又是如此容易被煽动，我们容易自身代入事件而产生情绪，那么想要通过谴责他人获得心理的优越感，而这种自身情绪的投射和道德制高点的占领，让我们轻易地吞下那些被包装的谎言。我们贩卖焦虑，消费愤怒，打赏悲伤，唯独将真相遗弃在页面之外。
活着就是改掉缺点，就是勇敢地走向高出，在落叶纷飞的季节里，依然保持我们躯体的崇高和健全。 --张枣
我想，一方面，在这个极端与刻薄的言辞大行其道的网络时代，或许我们可以保留一点对他人的善意，宽容和悲悯；另一方面，当数字时代的众声喧哗裹挟着真相的碎片奔涌而来，我们更需要在信息洪流中辨认谎言的礁石，不是任由情绪被屏幕里的文字瞬间点燃。鲁迅先生说：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说：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怀揣对世界的热忱，关注“远方的哭声”当然是好的，但冷静的思索和理性的考量未尝不是我们参与世界的方式。因为很多时候，真理往往不在热搜榜首，而在追问深处。
当我们获取信息时，我们应该检查我们的信息有没有源头，源头是否有交叉，语言是否绝对化，语境是否有脱离避免断章取义，而不是任由我们的情绪被轻易的点燃。
“我们所向往的远方，究竟有多远？”《青玉案元夕》辛弃疾｜课堂实录 45
年少时我们总是虚构出一个可供逃离的起点，一个难以企及却渴望抵达的终点，我们想逃离现在的生活向未知的遥远的命运奔去。但逃离是否可能？逃离真的只是对日复一日繁、捉襟见肘的日常生活的调剂吗？
高晓松有一句名言：“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我想，这句话的动人之处在于，它唤起了我们无穷的对远方的想象，似乎在灰白黯淡的现实生活中提供了一种慰藉，一种满身泥泞的背后关于美好未来的无限可能。我们那么向往远方，我们把想要的生活与现实的生活截然分开，每个今天似乎都是未曾开始的真正生活的前传，是理想人生的准备状态。就好像今天似乎都是未曾开始地真正生活的前传，是理想人生的预备状态。（就好像初中为了高中作预备，高中为了大学作预备，大学为了工作作预备）可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呢？
可生命其实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没有一段生命单纯是为下一段生命所作的预备。每一个今天和昨日，都已经是我们真实人生的一部分。那种所谓真正的生活，原来它早已开始了，一切都不是预备，一切都不是演习。
而当我知道我“正在”生活，我更敏感于所有选择对此时的意义。我更知道什么事自己想去做，什么是不想去做的。相比于世俗意义上“应该”过的“正式”的生活，我更想体会当下，那些微小的悲喜和内心禁锢的松动。
众里寻他千百度，寻的到底是什么？它可以是一个人一件事一种理想，它也可以是一种生活。“我们的意念偏执于对未来和对理想生活的幻想，却常常来不及拾取命运此刻的给予。”我们不断地追寻想要靠近那个真正的生活，但当我们转过头，真正的生活或许早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开始了。它在每一个当下每一个此刻，而谁此刻幸福，就永远幸福。
“远方的门不在天之涯海之角，却在命运带你去的每一个地方和让你停留的每一个此刻。”
看看今天的夕阳吧。
我们只在死去这一天经历死亡吗？《赤壁赋》苏轼｜课堂实录 46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所有的盛放最终都会走向凋零。那么我能留住什么呢？当我们的生命走向最终，我们所能拥有的是什么呢？金钱、地位、名声，都不重要，我们所有的只是脑海里的记忆。当一段爱情注定走向终结，我们能做到的其实只有回忆；而当我们的生命迎来终结的时候，我们所能拥有的也仅仅是记忆。而死亡则意味着我们要和此生此世唯一拥有的东西永远告别。我们短暂的一生，究竟又留下了什么呢？
少年读赤壁赋，记住的似乎更多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后知后觉这些美丽的文辞最终发乎于生死一端。王羲之说死生亦大矣，面对生命的终极追问，究竟什么是变与不变，什么是瞬间与永恒？我想，我们的生命中存在一些对世界充满深情的时刻，我们本能性地迷恋一些极端美丽的事物。但所有的美好都不能长久存续。我们希望化抽象的物象为存在的实体，化短暂的瞬间为永恒的持存，但这种努力也不能阻止我们日复一日地失去它们。这种对于美好事物不能拥有，持存的遗憾，大概就是死亡的预演。每一次失去，我们的一部分就随之消逝了。
有时我们把生命定义为记忆的收集，当生命迎来终结，我们所拥有的只是记忆。而死亡则意味着交还和失去所有记忆，和此生此世唯一拥有的东西永远告别。那我们短暂的一生，究竟达成又了留下什么呢？
但是，当我们失去和告别的时候，我们之外的世界其实不受到任何搅动。明月光转，银汉西流，宇宙永远生机无限。那些最美好的事物，比如春花秋月，凉风冬雪，其实不需要我们悉心持有，仔细收藏，它们自然而然地存在在宇宙无尽的流转之中，不会丢失，不会消亡。
我们的生命亦然。如果认为生命不只隶属于偶然聚合的经验，天地宇宙就成为人生的延展。王安石说：“春风日日吹香草”，张若虚说“人生代代无穷已”，人世也在代际更迭中不断走向永恒与无穷。从个体变化的角度来看，人生亦如朝露朝生暮死；但从天地宇宙的宏观视角来看，我们自天地中来又归于天地，构成了人世更迭的一环节，天地流转的一部分，而在我们之外，生命与宇宙永不止息。当我们将自身融入天地自然流转的一部分，当我们将宇宙万物视为个体生命的延展，或许就会发现，就像日暮后还有日出，死亡也不意味着终止。死亡不仅是过去经验与记忆的闭合，也是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开启，我们参与自然的四时运行往复流转，而人类在天地中永恒存续。我们是短暂的，而人类生生不息。
所谓收藏，不过是搬运。苏轼说“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天地育化万物，各有其收藏之所，那些真正美好的事物其实不需要我们费尽心力地收集就永恒存在。它们永远地存在于一个个人得失之外，更宏大的世界当中。或许我们也可以就把石子收藏在溪水中，把记忆收藏在世界里，甚至把自己本身收藏于宇宙之中，融入天地的永恒流转，或许就能在“生年不满百”“昼短苦夜长”的生命焦虑中获得一丝宽慰与慰藉，或许就能稍微放下“我执”的不舍与不甘，获得一种尽情尽兴又无沾无滞的自由。
如此一来，面对亲人的离世，或许会多一丝宽慰吧：他的生命此刻，或许正化为宇宙的银河，光辉皎皎，百代无穷。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我们必须足够擅长，才配谈热爱吗” 爱好与爱自己｜课堂实录 47
没有证书的热爱都是赝品，不够精湛的喜欢都是浪费？
前几天我参加了一位朋友的婚礼，在宾客观礼用餐的环节，主持人为了活跃气氛便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即兴表演。当时有三位宾客举了手——或许大家已经猜到，正是三位小朋友。那个在婚礼舞台上放声歌唱的小男孩，他不在乎音准的偏差，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你能感受到他纯粹因热爱而歌唱，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舞台。站在午后的阳光里，我忽然被这个场景深深触动，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这样的勇气：我们成长为得体大人的过程，其实也是不断遗失的过程——遗失了不顾他人评判的莽撞，遗失了因纯粹热爱而投身某事的赤子之心。
这让我想起与同学们谈论爱好时的情景。每当问及“你喜欢什么”，总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喜欢画画，但是画得不好”“我喜欢读书，但是记不住内容”“我喜欢打羽毛球，但是技术一般”。这些带着“但是”的爱好宣言，如同生命中的细小裂缝，我们既能看到光芒从缝隙透入，又因自认“学艺不精”任其流逝。我们这个时代仿佛处处需要资格认证，连最本真的喜爱都要先通过能力考核——没有证书的热爱像是赝品，不够精湛的喜欢仿佛浪费。当人们用层层级别与张张证书证明擅长时，却忘了最初让我们心动的，不过是内心深处那句“我喜欢”。
新一年的“给高中生的最后三节语文课”，第一个主题依然是自我认知。文学不仅作为一种内在自我观照的指引，也提供认知外在世界的方式。去年我们聊了“草木有本心”，如何在外在的评判系统和标准中寻找自身生命意义的锚点，今年我想更切近一些具体的生活，聊聊“爱自己”成为流行挂件和消费标签的时代，我们如何自我接纳。
“我们必须足够擅长，才能谈热爱吗”，由这个问题出发，我们试着探讨，“我们必须足够完美，才能够爱自己吗。”
广告创造了这个时代最喧闹的舆论场之一，它制造了鱼缸中的水，而我们在其中游泳。在自我观照与自我认知成为流行趋势的时代，“制造标签”成为商家攫取利益的绝佳手段，而消费行为也往往与我们的「独特性」「自我关爱」挂钩，它许诺通过占有来抵达圆满，企图用一个外部答案，去回应一个内部问题。但它不仅不能使之得到根本性解决，也带来了新的焦虑。而这种焦虑的背后是，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想，爱自己的前提是认识自己。确定自己是谁，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人文主义教育重要的一环是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们是由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构成的集合体，这些独属于我们的趣味构成了我们是谁。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们永远在行走中重新审视、靠近并更新自我。这个过程或许漫长，但不要停止寻找与尝试——即便不知热爱何在，至少能明晰不喜为何，这同样是宝贵的自我认知。
在这个自我更新的过程中，我们也会注意到自己身上不那么可爱的部分，比如我们的缺点、失败和局限。“爱自己”绝不意味着对这些有意忽视或视而不见，那只是一种虚假的自我欺骗与自我隐瞒。自我接纳意味着，我们能客观地辨认并接纳自己的缺陷。其实优点和缺点往往是特点的一体两面，我们可以接纳特点带来的闪光和与之俱来的瑕疵，接纳我们身上不那么高尚、不那么诚实的部分，并相信自我的可改变性：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和人性中的缺陷做小小的对抗。
爱自己的最后一种方式，是阅读。文学本身并不提供方法论。文学不解决问题，它观察问题本身。它会提供一种邀请，让我们在这些遥远的灵魂中认出自己的一部分；也提供一种感召，让我们去有意识无限接近自己，唤醒和重塑我们的生存状态。
或许我们热爱但不擅长，或许我们身上有很多并不完美的成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接纳自身的种种缺陷，并相信其上存在的无限可能。生命最重要的或许不是抵达一个虚幻的完美境地，而是有意识的无限接近自身，辨认自身，修正自身。它让我们学会的不是虚假的完美和解，而是与真实的、矛盾的自己共存，并从中生出力量，获得一种更坚韧、更清醒的内在质地，从而更丰富，更包容，更体谅。
正如沃尔夫所说：“不必匆忙，不必火花四溅，不必成为别人，只需要做自己。”
就像诗人焦野绿写：就我不是春天的装饰，我正在创造春天的历史。